隨心所譯

序曲



「──抱歉，麻煩你再說一次？」
肯恩邊說邊從酒吧檯的高腳椅慢慢站起身。
已經是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看來這傢伙沒聽清楚耶。」
「好啊，不管幾次我都說。」
男人們露出冷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前來找碴的有四個人。
其中一位比一八○的肯恩還要再高一個頭。
這裡是邊境行星伊那卡的小宇宙港附近的酒吧。
常有那種看到陌生對象，就會覺得不找碴不高興的地痞常客。
而來找肯恩麻煩的就是屬於這類型。
「我說你是個娃娃臉，還沒長大就喝酒的自大狂。」
身材高大的男人一邊俯視著肯恩，一邊說出和剛才同樣的話。
「除此之外，那傢伙還說了什麼吧。」
肯恩將視線轉向另一個人──最胖的男人。
「啊啊，我是說了。」
男人用既尖又高的刺耳聲音回答。
「長相像女人，打扮也很怪異。這傢伙一定是同性戀──」
咚磅！
在男人把話說完之前，肯恩的拳頭已經揍進男人的臉。
『哦哦』，店內響起歡呼聲。
「你、你這傢伙！？」
被痛揍一拳的男人立刻當場倒下，其餘三人都慌張地擺出格鬥架勢。
「我的打扮到底哪裡怪異了！？」
大動作地翻動著黑色斗篷，肯恩大聲叫道。是缺乏品味還是沒有自覺呢？抑或是兩者都有？
「還有一件事！這個行星是怎樣我不曉得，但我可不認同男同性戀和異端的生存權！知道了吧！」
肯恩急躁地說。
雖然常有飲酒搗亂的人，就他的立場來說這是他的信念。
「女同性戀就可以嗎？」
某位酒客丟出無意義的吐槽，不過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只要可愛就允許！」
「開什麼玩笑！」
高大的男人邊吼叫邊踏出一歩。
客人們很沒責任感地為雙方鼓譟。
「──各位客人──」
酒保剛開口的瞬間。
噗嘰！
肯恩一口氣踢出的蹴擊狠狠地擊中高大男人的下巴。
哦哦哦！
現場湧出比剛才要多一倍的歡呼聲。
「渾蛋！？」
「竟！竟敢！」
因為看出徒手無法與之匹敵吧？剩下的兩個人從褲子後方的口袋抽出折刀，擺出架勢。
──當酒保偷偷按下報警的按鈕時──
「喔喔，想來這招嗎？」
肯恩露出遊刃有餘且毛骨悚然的笑容。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儘管來吧！」
「那就如你所願！看我把你剁成碎片！」
其中一位這麼大叫後衝了過去。
不過肯恩不慌不忙地把身體閃到一邊。
到底是什麼時候脫下的呢？只剩斗篷留在當場。
噗沙！
男人自己衝進斗篷裡！
「喔喔！？」
「『喔喔？』什麼啊！」
砰咚！
肯恩從斗篷上頭踹了一腳。又踢一腳。再加一腳。
……結果……
一直踢到對方在斗篷裡一動也不動為止。
「……真殘忍……」
「少囉唆！」
一邊回應某人的自言自語，肯恩一邊從男人的身上搶回斗篷。
「當你們拔出刀，就已經不是『打架』而是『相殺』了！我當然也沒有義務手下留情！」
說完，他轉向最後一個人。
「──好了，剩下你了。」
「啊啊，沒錯……」
男人邊回答，邊把折刀從右手換到左手，一歩歩縮短和肯恩之間的間距。
「喔……」
肯恩發出感嘆聲。
「我原以為那個蠢貨才是老大……看來你很有一套哪？」
「用你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吧。」
男人的腳步突然停下。
他也察覺到肯恩的實力。
「話說在前頭，你們可要幫我付斗篷的清潔費喔。」
穿上滿是自身腳印的斗篷後，他向前踏出半歩──
接著肯恩也停下腳步。
就這樣互盯著對方看了好一陣子。
四周充滿殺氣。
原本各自喧囂著自以為是的言論的起鬨者，也被兩人的氣勢壓倒，現場變得鴉雀無聲。
酒吧陷入瞬間的沉默。
然後──
……咕嘟……
某人的喉嚨發出細微的吞嚥聲。
這一瞬間，肯恩踏出一歩！
男人還來不及反應。
啪噠！
「不准動！警察！」
店門被踢開，數名警官一擁而入。
「……喔──終於來了嗎？」
肯恩不由得吐出安心的嘆息。
不過。
「就是這些人！」
酒保邊說邊直指著肯恩。
「咦欸欸欸欸欸欸欸！？」
肯恩不禁大叫起來。
兩位警官跑上前，用力抓住他的雙手。
「就是你嗎！？」
「等……等一下……」
「不准囉唆！乖乖就範！」
「唔咿咿咿咿咿！我是無辜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肯恩毫無根據的慘叫也成為枉然，他被兩位警官強拉著走出店外……

拘留所真是臭得難以忍受。
光線不足也就算了，不論是地板還是牆壁上都有來路不明的汙漬，房間一角的廁所沒有衛生紙，床鋪的被單甚至髒得呈現灰色。
很想問到底有幾年沒打掃過，不過總覺得會被回以很可怕的答案，決定放棄詢問。
早上和中午端來的伙食只比狗食要稍微好一點。
「真是的……雖然覺得不可能，現在不會還有所謂的蝨子吧……？」
是心理作用嗎？不知為何感覺有點癢，他搔了搔頭。
「這裡的警察到底是怎麼搞的，突然把無辜的平民百姓關進這種地方……」
……嘰嘰嘰……
牢門開啟的聲音打斷肯恩沒完沒了的牢騷。
接著，兩個腳步聲走向這裡。
然後──
「在這種地方休假，真是不錯的興趣啊。肯恩。」
站在鐵柵外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昨晚把肯恩關起來的警察之一，第二個人則是穿著軍服式大衣的男人。
年紀比肯恩稍微年長。容貌相當俊秀，留著一頭直黑髮，稍微給人不合時宜的印象。
「什麼啊，是雷爾警部大人嗎……」
肯恩不感興趣地嘟囔著。
「星際警察特地跑到這裡來有何貴事？如果你是來嘲笑我的話，請回吧。」
他冷淡地說。
雷爾・弗雷曼。
他是星際警察的年輕警部。
像肯恩這種從事麻煩承攬員的工作者，常有各式各樣的委託從天而降。雖然不接受非法的工作，仍常碰到走錯一歩就會說再見的工作。當然平日的糾紛更是源源不絕。
在從事這些工作的時候，曾和雷爾在以前的數個事件中見過面。
不過他們絕對不是什麼「好朋友」，而是肯恩所謂的「典型的孽緣」。
「真希望你不要把那個什麼『大人』和『星際警察』老掛在嘴上……」
雷爾露出小小的微笑說。
「聽起來很像在挖苦人喔。」
「沒差吧，我就是在挖苦你。」
聽到肯恩的回答，他苦笑道：
「我可沒有那種閒功夫特地跑來這裡嘲笑麻煩承攬員。──啊，對了。」
然後，他轉向陪他過來的警官：
「抱歉，你可以到外面去一下嗎？」
「是！」
不論怎麼看，都應該比雷爾要大十歲左右的警官，聽到他的話，敬個禮後便走了出去。
「……為什麼地方警察的人要對星際警察的你那麼必恭必敬啊……？」
「一定是因為沒什麼權力吧。」
雷爾邊說邊倚靠著監牢對面的牆壁。
「而且，我跟這裡的所長有點交情。」
「原來如此……」
「不過，肯恩，這次你又幹了荒唐事哪。對方有三個人送醫喔，這可是確實的傷害罪。」
「是正當防禦！」
肯恩看都不看他，不當回事地斷言。
「聽說先動手的是你？」
「先下手為強！」
「你啊……」
「總之，來找碴的可是他們。
而且，在二十世紀的地球出版物裡，可是有明文記載『壞人沒有人權』這句話的。」
「才沒有呢……那種東西。」
雷爾露出厭煩的表情：
「不管怎麼樣，我到這裡來，不是要聽歪理的。
──直接進入正題吧。
肯恩，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啊……」
肯恩瞪著眼睛眺望著他：
「想必是──有什麼內幕吧？」
「那還用說嗎？」
雷爾毫不隱瞞地一口承認。
「我可沒有只因為親切就把你救出去的義務。當作是交換條件，想請你辦一件事。就是這樣。」
「酬勞呢？」
「你的自由。」
「我的？」
「沒錯。」
雷爾邊說邊從懷裡拿出一根香菸，然後用兩根指頭把玩著香菸說：
「我說過吧？我跟這裡的所長有交情。如果只是在酒吧打架，我可以想辦法讓他裝作不知情。」
「哼……哪有那種事。」
肯恩輕哼一聲。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工作，但充其量不過是在酒吧打架罷了，哪有因為這樣就被強迫去工作的。」
「喔喔喔喔喔喔，不過我要先告訴你，這裡的判決是很花時間的喔。」
「咦……！？」
「即使只是小事件，至少要花一兩年，結果才會出來是家常便飯。在那段期間當然也不能離開這個行星。
──也就是說那段期間無法工作，更不用說停泊在宇宙港的太空梭停泊費和衛星港的太空船停泊費都必須按時數支付。……我想光這樣就已經是相當龐大的支出了吧？」
「…………」
「加上不管有沒有被判刑，輕則罰款，重則徒刑。那麼一來開銷會更加巨大。
那些花費和自由時間就是委託費，我認為是一筆很划算的交易喔。」
「你這傢伙……」
肯恩的眼神滿懷怨恨，但雷爾完全不介意。
「如何？你願意接受嗎？」
「說吧……？是什麼樣的工作……？」
肯恩勉強問道。
「別擔心，是個很間單的案子。」
一邊露出滿臉笑容，雷爾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
「只是尋人罷了。」

自從人類開始出入銀河以來大約有四百年了。
二十一世紀開始進入正式研究，人類藉由應用精神力的精神物理學開始超越光速。
人類因飽嚐人口增加問題，爭先恐後飛往銀河各地自不待言。
殖民行星紛紛在各地出現。
經由改造火星而發展的行星改造技術，讓居住範圍一口氣擴張。
然後──就像在地球歷史中殖民地不會永遠是殖民地一樣，各個行星都相繼獨立。
於是人類成立銀河聯合國，並開始紀錄宇宙曆。
……話雖如此，再怎麼能應用精神力前往宇宙，人類的本質還是沒有改變。不僅有公害和環境破壞問題，犯罪和紛爭更是層出不窮。
宇宙軍和星際警察，以及像肯恩一樣的麻煩承攬員因此產生。
所謂的麻煩承攬員，在其工作性質上雖然必須經常身歷險境，但和宇宙軍與星際警察不同的是，他們沒有任何後盾。
能仰賴的只有自身能力和太空船。
肯恩的太空船『劍型飛行器』就被收納在衛星港船塢裡。
他所乘坐的太空梭則被上下顛倒停靠在船塢中的『劍型飛行器』下方。
當然這架太空梭也是肯恩的所有物。在接受搬運物資之類的委託時，是不可或缺的運輸工具。
「你回來啦，肯恩。」
一個清爽的聲音迎接抵達駕駛室的他。
駕駛室中央站著一位少女。
看起來十六、七歲，有著一頭修長且滑順的銀髮，可愛的容貌，不過比什麼都要引人注目的是她那身服飾。
她穿著繡有複雜花紋的斗篷和長袍，並戴著各式各樣的飾品。
坦白說，就像出現在幻想故事中的巫女打扮。
凱娜兒・沃菲特。
她是這艘『劍型飛行器』的主控系統。雖然也肩負電腦的任務，不過用『意志』來形容她，在情感上會比較貼近吧。
她的干涉能力甚至能影響到這艘船的洗手間，但她這身立體影像只有在駕駛室中才能維持。
「出發了，有工作上門。」
肯恩故意用魯莽的語調邊說邊坐進駕駛座。
「嗯嗯，我有收到雷爾警部的傳真。……不過，這次好像又是相當危險的工作呢。」
「只是尋人罷了。」
「只是尋人……但是跟組織有關吧？」
…………
駕駛室因為凱娜兒的話陷入短暫沉默。
「……啊！？」
肯恩發出驚叫回過頭去。
「你在啊什麼呀……傳真上有寫喔。『另外，推測克雷普・羅巴茲和狄柯爾企業有某種關聯。』」
「什麼麼麼麼麼麼麼麼！？」
肯恩不禁逼近凱娜兒。
「看，就是這個。」
凱娜兒所指著的螢幕浮現出文字。
然後在最後一行的地方──
「──對吧？」
「…………」
肯恩頓時說不出話。
「列印出來的文件在你的房間裡。」
「……那……那傢伙伙伙伙伙伙！」
「……難道說……你沒聽說嗎？」
「不，不對！不是我沒聽說！是他沒告訴我！什麼『只要把離家出走的放蕩富家子帶回來就好』！？真是一派胡言！」
「……可是你沒有覺得奇怪嗎……？」
「……那……那是因為！」
在凱娜兒的瞪視下，肯恩慌忙開始為自己辯護。
「他說『雖然是受熟人之托，但事實上只是離家出走，而且對方也成年了，就警察的立場來說無法行動』，所以我想也是有這種情況的……」
大概連自己都不認為是個好藉口，說到後半部幾乎聽不見話語。

凱娜兒大嘆口氣：
「算了，既然已經接受也沒辦法……總之之後得用『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來要求追加委託費。」
「……不……那個……關於那件事……」
肯恩欲言又止地開口。
實在很不想說。
雖然很不想說，但是現在隱瞞，總有一天仍會東窗事發。
「有什麼問題嗎？」
「……這次的工作……沒有……委託費……」
「……………啊！？」
凱娜兒瞪大眼睛。

凱娜兒保持沉默閉著眼，聽完肯恩所陳述的事情經過，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呆瓜。」
「啥！怎麼這樣說啊啊啊！我可是是是……」
「沒有什麼『我可是是是』！」
雖然很有禮地說話，在『我可是是是』的地方卻合成出和肯恩相似的聲音越說越激昂。
「追根究柢都是你亂打架不對在先吧！請不要把我也牽扯進去！」
「……那……那也是沒辦法的啊……」
凱娜兒倏地指著即使縮成一團，仍像個撒嬌的孩子噘著嘴的肯恩：
「到底是怎麼樣的沒辦法！？除了用『既往不究』這種理論來脫罪之外，如果你能把自己做過的事正當化，就儘管解釋吧！」
「……不……那個……」
「不過，總而言之！」
不讓肯恩有思索的機會，她繼續說下去。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意義的確是事實。無論如何，這次算是欠我一次人情喔！」
「……我……我知道了……」
肯恩勉強點個頭。
「啊，對了。」
凱娜兒砰的打了下手掌。
似乎對奇怪的地方很堅持，當立體影像打手掌的那瞬間，從某處傳來『砰』的效果音。
「趁肯恩還沒忘記這筆帳之前──聽我說，肯恩♥」
她突然用貓咪般溫柔的聲音說：
「其實我想買個東西♥」
「……想買東西……？」
「是啊。這次海凱拉企業有出一款新式對空方陣粒子砲♥這武器不論性能還是設計都很棒喔♥我想在太空船的左右翼和上下都各裝一台，只要四台就好♥這是商品目錄的照片。」
話才說完，肯恩手邊的控制板立刻吐出一張紙。
不知是從哪裡拿到的，那是兵器目錄其中一頁。
「呃。」
一看到價格，肯恩就說不出話來。
「吶，可以吧♥請買下來吧♥」
「妳……妳啊……連委託費都沒有，還買這麼貴的東西，而且是四台……」
「你不願意買給我嗎？」
凱娜兒鼓起雙頰：
「好啦，請買下來嘛！求・求・你♥不買給我的話，我要停止生命維持裝置喔！」
……這丫頭……總有一天我要把咖啡潑在電路板上……
雖然在心中痛罵著，肯恩還是別無選擇地點頭。
「好啦好啦！結束這次工作後，就到哪顆行星去買吧！」
「非常謝謝你♥那這件事就先到這裡。」
凱娜兒微微一笑：
「那麼請辦理離港手續。我會先來檢測系統和預設好航線。目的地──是太陽系吧。」
「啊啊，邊境中的邊境之地。」
「那裡可是人類的發源地喔。……不過的確是邊境……」
因為銀河聯合國的創立受創最深的要屬太陽系。
在超光速航行法被開發出來以前，人類一直侷限在這狹窄的區域。貴重資源大多被挖掘殆盡，而且讓自然無法一朝一夕恢復原狀的公害也不斷蔓延。
在地理方面沒有成為交通要地的條件。
不但是沒有資源的偏僻地方，也沒有成為遊覽聖地的自然風景。
當資金來源的殖民行星突然獨立後就立即瓦解。
迅速地完全沒落後，現在不過是個邊境星域。
太陽系中有人類居住的地方，只有地球和火星，以及數個太空殖民地，這次要前往的是火星。
「所有系統皆無異常。航線是銀河區域１－３－Ａ，太陽系。設定結束。」
「離港手續完成。十一號船塢，『劍型飛行器』離港。」
『ＯＫ。十一號船塢，開啟閘門。』
從指揮室傳來通信的同時，聯繫船體的鉤鎖解除，閘門緩慢地朝上下開啟。
看到船塢外的景色──
左邊有顆藍色行星，太空中滿是無數的星辰──
從船塢出發前往無重力之海，全長二一○公尺的『劍型飛行器』船體徐徐現身。
「『劍型飛行器』通報指揮室。已經離開船塢，感謝您的協助。」
『了解。祝您一路順風。』
指揮室的聲音回應凱娜兒的聯絡。
「『劍型飛行器』──」
手指在控制板上流利操作，肯恩的聲音在駕駛室中迴響。
運轉的引擎微微傳來震動。
「出發！」
於是──
『劍型飛行器』起航。
前往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