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由江
原文取自:突撃ニルヴァーナ
原文名:UNDER EDEN-アンダーエデン-



非常感謝由江樣同意翻譯轉載。



UNDER EDEN

第一章

撼動全世界的降魔戰爭的再現,是在距離前一場戰爭的兩千年後發生的。
長達數十年的神魔戰爭遲遲無法分出勝負,使好幾個國家消滅,人心疲憊。
即便如此,因為神族、龍族和精靈族,以及賽倫聖王家,還有擁有強大魔力血統的因巴斯家,這些人的努力,生命終於免於滅亡,神魔雙方勢衰力竭,歷史再度陷入漫長的膠著狀態。
由於黑魔法根源的高位魔族,和白魔法根源的高位神族死去,眾多魔法因而失傳。免於消失的黑魔法也因以魔為源頭,象徵死亡與毀滅而被人們所忌憚。

莉娜˙因巴斯。
古老的大魔導士傳說就像陸地被海洋吞噬般,從歷史上消失無蹤。


      *     *     *


一個月明皎潔的夜晚。
一名青年穿過樹叢持續走著。
他已經走了很久,卻仍看不到目的地。
他停下步伐,抬起頭。
「……聽他們說應該是在這附近……」
這是一片充滿如尖塔般聳立的榆樹,濃霧瀰漫的森林。
偶爾聽得到鳥鳴在四周回響。
「……咦?」
青年發現樹林前方有盞小燈而叫出聲。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不過並不是,的確看到燈光。
是那個嗎?……不,也可能不是。
不過有必要去確認一下。
────青年加快步伐。


他試著敲敲門環,過了不久,屋內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青年站在門廊,環視周遭。
這是一棟蓋在遠離聚落的森林深處的小住宅。
與其說住宅,不如說是稍大的小屋較為正確。住家是用漆黑的古老木材建造而成,雖然有做過良好的整修,不過經由合葉脫落和有點損壞的階梯,可以感受到年限。
這棟住家給人一種溶化在被深霧包圍的森林中的印象。
「……是哪位?」
門的另一邊傳來一個聽不太到的細微聲音。青年轉向大門。
「我是個旅人。不好意思,方便的話想跟您問個路……」
「問路?」
帶著疑惑的聲音在門的另一頭反問。青年繼續說:
「聽說有位『魔女』住在這附近,我是被委託來驅逐她的傭兵。不過我在來這裡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他聽到一聲輕笑,然後傳來喀嚓的門鎖開啟聲。
大門響起嘎吱聲敞開。
用手推開厚重的大門,仰望青年的是一位少女。他看到她紅褐色的雙眸。
那一瞬間。
────終於,見到你了。
「────咦?」
某個聲音在青年的內心深處說道。一種非常難過,卻又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和安心感一湧而上,青年感到有些動搖。
奇怪,剛才那是誰的聲音?
還有這種灼燒胸口的感覺是什麼?
發現青年心神不寧,少女美麗且蘊含堅強意志的眼眸看著青年,笑道:
「為什麼那麼吃驚?好奇怪的表情。」
一時之間忘我的青年,因為被少女一笑而回過神。
「啊、啊啊,抱歉……在想點事情。」
對了,現在不是陷入沉思的時候。青年將湧上心頭的焦躁感驅趕到腦海一隅,再次看向少女。
她還很年輕,年紀大約十六歲吧。
栗色的長髮披散在肩上。是已經要睡了吧,她的身上穿著一件像是輕薄連身裙的睡衣,披著披肩。
「你剛才說是來驅逐魔女的吧。」
「是啊。」
「我就是那位魔女。」
「……咦?」
青年吃驚地反問。
「……不是老婆婆嗎?」
「不是,住在這森林裡的只有我。是誰拜託你來的?山腳下的村民嗎?那麼的確就是在指我,因為那些人討厭我。」
青年一臉困惑地抓著頭。
「嗯……是這樣嗎?」
「是呀。怎麼樣?要打嗎?我無所謂哦。」
「不……如果是壞婆婆的話,我想說服她。」
「說服?」
「是啊,要她不要再去騷擾村民。」
「我才沒有去騷擾他們呢。……但是他們要你來驅逐我吧?你無意戰鬥嗎?」
「我無意戰鬥……我不喜歡對女人和小孩兵刃相向。如果是壞魔法師,我想會跟他打吧,但是……」
青年苦笑著。
「對像妳這樣的女孩子兵刃相向,就有點……」
「……真奇怪的傭兵。」
少女聳聳肩。
「不過,好吧。不論要戰鬥還是說服,既然你迷路了,就進來吧?還有別的房間,至少可以讓你住一晚。」
「────咦?」
少女讓門開得更大。青年不加思索地用手抓住門板,少女背對青年回到屋內。青年站在敞開的門口張望,屋內有個溫暖的暖爐。木製的椅子和連接二樓的階梯被火焰照得發紅。
「喂,讓來驅逐自己的傢伙進入家裡好嗎?」
少女停下腳步回過頭,笑道:
「我還算有看人的眼光。你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偷襲我吧?就算你想那麼做……」
她瞇起眼,笑容中帶著挑戰意味。
「……那時候死的人會是你,所以我不要緊的。」


少女對進入家中的青年喃喃自語地抱怨,不過還是端出溫茶給他喝。青年一直在寒冷的森林中步行,溫茶讓他的身體暖和起來。
她在一樓的一個房間準備好床鋪,交代他自己睡在二樓後就上樓。青年叫住少女。
「這麼麻煩妳真抱歉。」
青年對少女說。
「的確是。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善良,把來驅逐自己的人照顧到這個地步。」
「驅逐啊……關於那件事……」
「關於那件事明天再說,我想睡了。不管要戰鬥還是說服,都等明天吧?」
「……說得也是。」
青年點點頭,仰望著少女。青年的金髮閃耀著暖爐的紅光。
「妳叫什麼名字?」
少女笑了。那是一個天真無邪且開朗的笑容。
「我叫莉娜。」
青年霎時陷入沉默。
莉娜。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回響著,像顆投入無波水面的石頭般落到他的心中。總覺得很令人在意,喚醒了極為久遠的記憶。
青年感到疑惑的同時,仍非常有禮地開口說:
「……真是個美麗的名字……我是……」
「哎呀。」
青年正想報上自己的名字,少女惡作劇似地微傾著頭。
「讓我知道名字好嗎?據說把名字告訴魔女,是自殺行為哦。」
「……咦?」
青年反問道,少女笑著說:
「一被知道真正的名字,就會變成魔女的傀儡────是很有名的傳說。如果你願意成為我的部下,要告訴我也沒關係。那麼,晚安了。」
少女轉過身,長連身裙的裙襬飄動,她跑上階梯。
在舞蹈般的腳步聲之後,剩下沉默。
────有什麼……
青年閉上張大的嘴巴。雖然想叫住她,卻辦不到。
有什麼是不該說的嗎?
青年呆立在當場。內心深處殘留某種像沉澱般的東西。


今天白天的時候,他聽說有位魔女住在這片森林裡。
他是偶然經過這個山中村莊的。這是個平日只從事畜牧和農業的村民居住的平靜小村莊。
他正漫無目的地旅行。雖然他的老家位在遙遠的城鎮裡,家中也有溫和對待他的雙親和兄弟,不過他彷彿被什麼催促似地離開家門已將近十年。他像在尋求某種不可目視之物,走訪世界各地,以傭兵身分賺取少量金錢,居無定所地橫跨許多國家。他在那段期間磨練和精進劍術本領,當到達登峰造極時,某個國家的國王賜與他勇者的稱號。
他對這類事情並不感興趣,不過一度被給予的稱號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會穿著那位國王所贈與,鑲有光之徽章的鎧甲也是原因之一吧。每次被雇用都會被賦予重大任務,即使他不願意,隨著任務的完成,他就變得更加聲名大噪。
就這樣日復一日,他來到這個山中村莊。
他並不是感到疲倦,不過暫時懶散度日也不壞。雖然他這麼盤算,身為村長的老人聽說了他的勇者之名,領著村民來拜訪他。
據說在離這個山村有段距離的地方,有位魔女住在遼闊的深邃森林裡。
長久定居在森林中的魔女會迷惑進入森林的人類,用她強大的魔力改變山林的樣貌,用冰雪封閉森林。魔女非常善變,沒有人知道她的目的。不過自古以來村莊就流傳她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只要她有意,像這種小山村一定會馬上被拿來血祭。若是成真,自己的小孫子,以及村裡的居民全都無法生存吧。她一定會用任何能想到的殘忍手段送他們下地獄。
可以請你在魔女還沒有那麼做之前,幫我們驅逐她嗎?
村長緊抱著害怕的小孫子,老淚縱橫地說。
────但是。
「……總覺得……」
青年躺在被窩中,雙臂枕著後腦,仰望著天花板。
那位少女在天花板上的二樓。她雖然說『自己還算有看人的眼光』,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因為長期旅居各地,很自然地學會看人的能力。
他覺得她看起來既不像是「想要毀滅世界的魔女」,也不像是活上數百年,甚至數千年。如果她真有加害之意,一開始在給他喝香茶的時候下毒就好了。
────而且比起理性,他的內心無論如何都不認為她是敵人。當他看到少女時,聽到聲音的瞬間,就很不可思議地立刻接受了少女。她不是敵人,她對自己應該沒有惡意。
他閉上眼。
有著一頭秀麗的栗色長髮,紅褐色雙眸的少女。
心弦被狠狠拉扯……那是種一顆小寶石沉入無波的透明之湖的印象。那顆寶石一定是紅色的吧。
他按捺內心深處的喧囂,努力讓自己入睡。


────他聽到了歌聲。
拂曉時,青年自淺眠甦醒,他聽到經由微風傳送而來的細微歌聲,被邀請般地走出房間。
家中鴉雀無聲,沒有人在。
他配上寶劍,推開家門。那位少女,莉娜是在屋外嗎?
早晨清涼的空氣包圍著青年。是晨霧,還是這座森林的霧氣未曾消散呢?周遭被淡淡的霧氣籠罩,醞釀出幽玄的氣氛。
隨著邁出的腳步,歌聲越來越接近。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雖然感覺距離沒那麼遙遠,應該走上好一段時間吧。
好不容易穿過森林,青年找到了少女。
在榆樹稍微分散,地上有一整片像地錦的短小草坪的那個地方。
雲霧飄渺,嗅得到濃厚的草香味,空氣中微帶濕氣。
少女赤腳站在那裡。
她閉著雙眼,彷彿想要抱緊某種目不可視的東西似地,輕輕張開雙手。
質地柔軟的連身裙輕盈地飄動。栗色秀髮飛揚。
然後是她的歌聲。
她輕聲吟唱的是搖籃曲嗎?高亢且溫柔,像讚美歌般的歌聲,在溪谷下的榆樹之森間迴盪消失。
那一幕完全不像人世該有的光景,想到少女可能會就這樣升天消失,青年不加思索地跑向她,抓住她的手臂。
「────!?」
莉娜回過頭,睜圓紅褐色眼睛。
歌聲突然停止。在充滿緊張感的沉默中,少女和青年凝視著彼此。藍色和紅色的視線交錯。
率先移開視線的是少女。
「────要下雨了。」
「……咦?」
「要下雨了……放開我吧。」
聽到她低著頭,像在喃喃自語似的話,青年回過神。
「啊,抱、抱歉……我想都沒想就……」
他一鬆開手,莉娜就離開青年的身邊,彎下身去拿榆樹下的籠子和靴子。青年的視線追著她的倩影。
「……你什麼時候來的?」
穿上靴子後,莉娜詢問青年。一瞬間想到『我惹她生氣了嗎?』,不過看來並不是這樣。她白皙美麗的纖頸微紅,好像在害羞。
「就是剛剛。因為聽到聲音走過來……然後……」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沙沙沙沙────
「啊!」
真的像莉娜說的,突然降下的雨水打在樹葉和青年的肩上。莉娜走過青年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臂。
「會淋濕的,我們回去吧。」


剛進入家中,激烈的雨滴就敲響屋頂。
莉娜迅速把火苗丟進暖爐,煮起開水。
「你沒有替換衣服吧……我借你。」
莉娜自己也全身濕透,她在家中奔走著。她把男性衣物放進籠子,放在青年面前。
「這是過世的爸爸的衣服,穿上吧。」
「……啊啊,抱歉。」
莉娜不和青年對上視線。她雙手抱著籠子,正想背對青年時,青年不禁抓住她的肩膀制止。
「……那個,妳為什麼要在那裡唱歌呢?」
一驚。
莉娜的肩膀微微顫抖。
「真是美麗的歌聲,我還以為是森林裡的妖精在唱歌呢。」
抖動抖動。
少女的肩膀再次顫抖。
「那是搖籃曲還是什麼歌嗎?真是首好歌……」

噗嘶!!噗嘶噗嘶噗嘶!!!

「痛!!!」
青年突然被籠子連續毆打,仰面一跌。
「妳、妳做什麼啊!?喂!?」
「吵死了!!」
莉娜面紅耳赤地用雙手抓著籠子敲打青年。青年用手擋下,驚慌失措地叫著。
「那是不可以看到的嗎?抱歉,我道歉,是我錯了。」
噗嘶噗嘶噗嘶……噗嘶。
少女的手停下動作。她的臉龐和頸項緋紅。
「……莉娜?」
青年偷看著少女的臉。
「……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起的……」
「從什麼時候……呃,是從中間開始吧……」
「中間是指哪裡!?」
「……在我出聲叫妳之前……吧。」
「……」
莉娜的臉頰漲紅。青年砰地打下手掌。
「我懂了,妳在害羞嗎?」
「~~~~!!」
就在莉娜紅著臉正想開口時。
突然傳來一個天搖地動的巨響。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那是什麼聲音……?」
「啊……不好!!」
莉娜在冷靜地歪著頭的青年面前突然抬起頭。她抓起掛在牆上的皮製斗篷,就要奔出家門。
「喂,妳要上哪去!?」
「去懸崖!」
「懸崖!?」
莉娜打開大門奔到屋外。她不顧傾盆降下的大雨,站在庭院中央,仰頭望天。
「等……等等!」
莉娜在口中低喃某些詞彙,青年因為瞬間發生的光景而瞠目結舌。狂風正在逆轉。落在大地上的雨滴以莉娜為中心,呈放射狀圓形被風吹起細長的雨帶。
「喂……!」
「────翔風界!」

嗡!!

「啥……啊啊啊啊啊啊!?」
「!」
青年因為身體突然被拉扯而發出驚叫。自己抓著莉娜手臂的身體正飄浮在空中。與其說飄浮,不如說正在飛翔。廣闊的榆樹林在遙遠的下方,全身被奇妙的浮遊感包圍。是有什麼機關嗎?明明在雨中,雨滴卻在碰觸身體前就反彈消失。莉娜對驚愕的青年咋舌道:
「……你是在發動的瞬間抓住我的手吧,連你都進入風之結界了。」
青年仰望莉娜,莉娜看著前方。兩人的身體突然穿過天空般的開始滑翔。
「嗚哇!什、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抓著莉娜手臂的青年以極快的速度奔馳過天空,他大叫著。莉娜無意停下,她輕描淡寫地說:
「這是魔法。總不能讓你從這個高度掉下去,可別鬆手哦。好好抓牢。」
「魔……魔法!?那、那是說,妳真的是……」
「沒錯,我是魔女。」
青年說不出話來。青年不懂魔法。不,不只是他,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懂魔法。很久很久以前,自從第二次降魔戰爭發生以來,魔法就被視為詛咒的技法,從人世消失了。現在殘留的只有照明和造水程度的雕蟲小技。
「有飛天的咒文……這種東西嗎……」
青年呆呆地低喃,一邊比鳥類還要快速地飛過天空,莉娜露出正經的表情。
「……事實上,這並不是什麼強力咒文。像這種讓兩個人類用這種速度飛過森林上空的,並不是那種強力的咒文……」
「咦?什麼意思?」
青年反問,莉娜卻不再多說。
下方的雲霧已散去,從雲層的縫隙能看到被冰雪覆蓋的巨大岩盤。那裡有個懸崖。然後在懸崖後方的是,昨天青年經過並接受「驅逐魔女」委託的村莊。
「要降落了!」
「嗚哇……!!」
兩人的身體突然持續下降。莉娜降落在懸崖正前方的冰雪大地上。青年因為終於踩在地面,不由得吐出安心的嘆息。
「先說好,你就站在那裡別動,而且絕對不要站在我的面前。」
「咦?為什麼?」
「會死的。」
說完,莉娜啪的一聲雙手合掌。她瞪著巨大的冰崖,輕聲低喃某些詞彙。她的手中突然綻放光芒。莉娜的兩手之間生成一個燦爛奪目的光球。
青年的目光被那顆光球吸引。某件不可思議的事正在眼前發生,雖然知道那就是魔法,不知為何內心深處有種血液在騷動的感覺。那是戰鬥的信號。當她製造出光球時,經常都是戰鬥的開端。
「火炎球!!」
莉娜高聲叫道,釋放手中的光球。光球瞬間膨脹並化為無數個火球,直接命中巨大的懸崖。

咻咚咚咚咚咚!

「不好,快躲開!!」
莉娜叫道。被火球直擊的冰崖發出巨響,冒出水蒸氣並一整個崩塌。冰塊自兩人的上方落下。青年立刻抓住莉娜的手臂,迅速閃身避開。
混雜泥土的冰塊氣勢驚人地落下,撞擊兩人原本所在的地點並碎裂。莉娜在青年的懷中喘著氣。
「……太好了,謝謝。」
「……不。」
莉娜從青年的懷中坐起身,再次抬頭望向懸崖。被莉娜的火球粉碎且溶化的懸崖發出地鳴聲,即將再度崩塌。
「這樣不行……必須全部破壞掉……!」
「喂,妳想做什麼!?」
莉娜正想再次結印,青年發出疑問。莉娜霎時瞇起眼,簡短地回答:
「只要一下雨,那座懸崖就會崩塌,我要趁崩塌前消滅掉!這是很危險的賭注,你不要說話!」
莉娜像在推測什麼似地注視著懸崖,青年也跟著仰望懸崖。在冰崖下是寬廣的村莊,莉娜是想保護那個村莊嗎?

────比黃昏更加昏暗者 比血流還要赤紅者
     埋沒於時間之洪流 在汝偉大之名下

在青年的眼前,莉娜的腳下湧上淡紅色的光芒。光芒包圍莉娜,她的長髮和黑色斗篷飄動著。
莉娜赤褐色的雙眸燦爛地閃耀光輝,她朝懸崖高舉雙手。一眼便能看出某種力量集中在她的手上,盈溢而出並即將迸發。青年看著眼前的光景皺起眉頭。
我以前也看過這樣的光景。

────吾在此向黑暗立誓 對於阻擋在吾等面前
    所有愚蠢的事物 將以吾及汝之力
    賜與其同等的毀滅

「龍破斬────!」
強光自莉娜的手掌迸發飛散。紅光像箭矢般地奔馳過天空,然後爆炸聲隨之而來。

轟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直擊冰崖的光束剎那間膨脹爆發,吞噬了懸崖。冰崖在光團中完全粉碎,不到幾秒鐘就融化消失。
「好厲害……」
青年呆立在原地。因為目擊到強勁力量的奔流,他喘息般地嘆口氣。紅光收縮後突然消失,被光團吞噬的部份懸崖敞開一個大洞消失無蹤。這到底是根據什麼法則造成的,青年完全無法想像。
昨天莉娜說過的話,在他尚未冷靜的腦海一隅復甦。當青年問她『讓來驅逐自己的人住在家裡好嗎?』的時候,她是這麼回答的。
『那時候死的人會是你,所以我不要緊的。』
那時雖然沒放在心上,不過她絕不是在騙人,青年感到些微寒意。如果她能使出這種程度的魔法,想加害於她是很困難的吧。青年完全不知道莉娜會使用哪些種類的魔法,也不知道她怎麼去使用。因為不了解,根本無法戰鬥。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莉娜不曉得是否看出青年的內心想法,她低語著並嘆口氣。直到剛才都被風壓吹散的雨滴,又開始打溼莉娜和青年的肩膀。沙沙作響的細小水滴看起來很像霧氣。
「……你在發什麼呆呀?」
一邊厭煩地撥起淋溼的頭髮,莉娜仰望著青年。
「回家吧。再繼續淋雨下去,會感冒的。」
聽到她彷彿對剛才的破壞行為毫不在意的口吻,青年感到強烈的不協調感,以及奇妙的安心感。對她來說,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自己也不需要覺得驚訝或害怕。
「要再用飛的回去嗎?」
青年問道,莉娜搖搖頭。
「用走的回去。也得巡視一下森林的情況。」


大約走了半小時,終於抵達森林裡的家中。擦拭溼透的身體換過衣服後,青年剛在一樓的木製椅子上坐下,莉娜就從內部走出來。她把柴薪放進暖爐,正在努力點火。
「……點不燃啊,真傷腦筋……」
青年在喃喃自語的少女背後望向她的手邊。柴薪被雨水淋濕,而且莉娜的頭髮全濕了,她應該覺得很冷吧。
「妳把木材放在雨水會打到的地方嗎?」
「才不是那樣,我原本預定早上要趁乾燥的時候拿進來的。因為剛才下大雨,我很著急地跑了出去……」
剛砍伐下來,還未乾燥的木材無法輕易點燃,所以砍下來後,必須要放置一段時間使之乾燥。因為昨天天氣很好,才會把木材拿到戶外,莉娜告訴他。
「借我試試。」
青年從莉娜的背後抽走一根柴薪。他將之立在地上,拔出劍。
「你要做什麼?」
「劈開讓它容易燃燒。」
莉娜是明白他的意思嗎?她默默地後退一步。僅僅這樣的說明,她就能理解自己想做什麼,雖然對此有種奇妙的感覺,青年選擇無視,屏住呼吸。劍迅速強勁地在木材上連砍數下。幾乎和青年把劍納入劍鞘同一時間,一根木材裂成六根,發出乾澀的喀啦聲倒落在地。莉娜一一撿起木材。
「謝謝你,我來試試看能不能點燃。」
用劍砍斷柴薪並不容易辦到,莉娜卻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的樣子,青年深感疑惑。也不是希望她讚美自己或是表現出驚嘆,不過她和至今看過的其他人的反應大不相同。青年的劍術相當超越常識範疇,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很習慣看到他人顯露驚訝,然而她像是認為自己的劍術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啊,點著了!太好了──!」
蹲在暖爐邊的莉娜很開心地說,並站起身。
「像這種事,用剛才的魔法不能辦到嗎?」
青年突然提出疑問,莉娜輕點下頭說:
「辦不到。我不能使用讓暖爐點火這種平和的咒文。────不,是變得無法使用。以前我只要做點變化還可以使出來,現在一做變化就會無法發動……」
語尾處像在口中喃喃自語似地,莉娜輕輕撥了撥頭髮。
「對了,肚子餓不餓?來吃飯吧。」
用暖爐把昨天做好,加有蔬菜和蛋的湯熱過後,又烤了麵包,莉娜把起司稍微用火烤過,放在麵包上後交給青年。因為從早上都還沒有吃任何東西,他心懷感激地接受了。
「這個真好吃。」
青年狼吞虎嚥地吃著切成適當大小的麵包,和放在上面的起司。莉娜把自己的份送進口中的同時笑了起來。她的笑容讓人增添年幼的印象。
「那是山羊奶製成的起司。口味很清爽,很好吃吧。去年做的差強人意,今年的起司就做得很好吃。」
「嘿~是妳自己做的嗎?」
「不自己做就沒東西吃,畢竟我和山下的村莊沒有交流。基本上我是自給自足,不過偶爾也會去遠一點的城鎮。」
莉娜用輕鬆的口吻說著,青年沉默不語。他一聲不響地把麵包塞入口中並吞下。
「……怎麼了?突然不說話。」
莉娜感到不可思議地喝著香茶問道,青年抬起視線望著她。
「我有很多事想問妳……可以嗎?」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的話。」
原以為她會露出不情願的表情,沒想到少女很爽快地點頭。
青年慎選詞彙地說:
「就像昨天說過的……我被村莊的長老請來『驅逐』妳。那是因為我聽說妳是個壞魔女,用妳的魔力在迫害村民。」
「噢~」
「……那是事實嗎?」
「不是。」
少女回答後又喝了口香茶。加了許多砂糖的香茶也有加牛奶的樣子,冒出芬芳的香氣。
「我迫害那個村莊的居民能得到什麼好處嗎?雖然我和他們的關係不好,但並不是我自發性地做過什麼事而和他們交惡。」
「……那妳剛才破壞懸崖的是?」
「那個咒文?那叫龍破斬,是人類能使用的魔法中最強大的────」
「不,我不是在問魔法……我想知道的是,妳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莉娜稍作沉默。
「……這片森林……這座山的大地,比眼睛所見的還要脆弱。」
她詳加解釋般地開始說:
「因為地質柔軟,一下雨就會山崩和雪崩。雖然高山地帶的氣溫低下,山頂上總是被冰雪覆蓋,不過地面沒有蓄積水源的力量,河川很快就會枯竭,是片嚴苛的土地。那個懸崖長期被冰雪封閉,不過今年夏天異常酷熱的關係,冰雪都溶化了。一個月前左右也差點崩塌,我用火炎球……跟你說你大概也不懂吧。今天我是初次使用相當強力的火焰咒文來消滅懸崖。好像因此讓雪水湧出去,造成河川氾濫,大概會更被村民怨恨吧。」
「但是妳不那麼做,崩塌的懸崖會直接擊中村莊。」
「……是啊。」
「今天也是這樣。要是妳今天沒有趕去那座懸崖,村莊一定會受到致命的災害。」
青年抬起臉,筆直凝視著莉娜。
「不論就結果來說村民會怎麼想……妳的行動是在保護那個村莊,不,是一直在保護他們,可以這麼解釋吧?」
「……」
莉娜突然轉開視線,看著地板。青年進一步地詢問不予回應的莉娜。
「我從昨天和妳相遇到現在,還不到一天的時間。雖然不到一天,但我認為妳不是那種以迫害他人為樂的人。可是,昨天我在村中感受到妳被討厭……應該說被憎恨也是事實。妳和那個村莊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是不想回答,還是單純陷入沉思呢……莉娜默默地盯著地板。青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莉娜。
「告訴我,莉娜。」
聽到青年的呼喚,莉娜的肩膀微微顫抖。莉娜視線低垂,嘴角露出一種遙遠且虛幻的微笑。
「……你是到目前為止見過最像他的人呢。不只是相貌,連聲音也是。真糟糕。」
『那是什麼意思?』青年正想提出疑問,莉娜抬起頭來。她的眼眸看起來充滿非常深沉的哀傷,是他的錯覺嗎?
「……」
莉娜倏地伸出手,抓住青年的手腕。青年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行動而縮起身體,她抓住他的手腕拉向自己。
「你受傷了。」
「咦?啊啊……」
是剛才保護莉娜閃避時著地的擦傷吧。從手肘到手腕,有相當大的面積滲出一點血。這種傷就算放著不管,大概一周就會消失無蹤,因此他並不在意。
「……莉娜?」
他發出疑問,莉娜沒有應答。她用手覆蓋住傷口,小聲地在口中喃喃自語。
「……『治癒』。」
嗡嗡嗡嗡嗡,空氣震動著。溫柔的蒼白光芒自莉娜的手掌冒出。青年再次吃驚地想縮回手臂,不過莉娜的表情化解了青年的警戒心。莉娜注視著傷口,表情很溫柔。
是光芒本身有熱度吧,被光芒覆蓋的手臂感覺很溫暖。然後在青年的注視下,傷口彷彿時間回溯般地慢慢消失。持續滲出的鮮血止住,傷口結痂,轉眼間痂皮脫落,傷口像謊言般地無影無蹤。
莉娜停下動作,放開青年的手臂。青年驚訝地說不出話,頻頻注視自己的手臂。剛才那一幕是他在作夢嗎?還是原本就沒有傷口?但告訴他不是夢境的證據只有,原本有傷口的皮膚上殘留些微泛白的痕跡。
「……妳剛才,做了什麼?」
青年撫摸好幾次自己的手臂,震驚地詢問莉娜。莉娜聳聳肩。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在你的手臂上施加一種叫『治癒』的魔法,加速傷口的痊癒。像這種不管它也會好的傷,我可以像這樣治好。」
「剛才那也是魔法……嗎?」
「是啊,只是基礎魔法。」
「基礎……」
聽到這是基礎魔法,青年又吃了一驚。畢竟所謂的魔法幾乎無法親眼看到,雖然根據知識知道有魔法,但是就青年的理解而言,魔法是非常邪惡的。不,應該說在這個時代,不論是誰都那麼認為。魔法是借用魔力施行之法,而且誰會想到還有治癒人類的力量呢?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魔法只會用來做壞事。」
聽到青年的話,莉娜苦笑著。
「不論壞事還是好事都辦得到,端看使用者自己。魔法本身既不好也不壞。嗯,舉例來說────」
莉娜的視線轉向暖爐,青年也跟著望向暖爐。
「火很方便,可以讓人們取暖,也可以當作照明;有火的話還能煮飯,不過……」
「也可以燒毀住家和燒死人,是嗎?」
「沒錯。只要使用方法稍有不對,就會引發火災讓人死亡。不僅如此,發生戰爭時也會被積極當作攻擊道具。一般來說只要放火,就會讓敵人遭受莫大損害了。」
「……的確是。」
聽到莉娜的話,青年回想起之前的戰爭。火矢射中輕忽大意的我方軍隊帳篷,好幾個人被燒死。雖然差點露出難過的表情,不過因為和現在無關,他將之屏除意識。
「換句話說就是這回事。像龍破斬那樣的破壞咒文,在毀去懸崖的時候很方便,但要是使用方法一有錯……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我懂。」
「可是那個村莊的村民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們都不了解這件事。因為我從小就理所當然地使用魔法,村民都很怕我。」
「但是,像剛才那個治療傷口的魔法不是很方便嗎?我覺得村民應該也受到那個魔法許多幫助……」
「……我會被村民們憎恨,就是因為那個魔法。」
莉娜露出像是飽嚐痛苦的表情。
她將沉痛和著香茶一飲而下。
「剛才的咒文……頂多是協助自然治癒程度的魔法罷了。是提高傷患的生命力來治癒傷口,所以面對重傷和致命傷根本無法救治。而且碰到一定程度的負傷,會成為賭注。」
「賭注?」
「會先治好傷口,還是傷患的生命力會先耗盡……這樣的賭注。對我來說也是很難判斷的。以前……我們家還住在村子裡的時候,大家雖然怕我,還是多少有些交流。所以偶爾村中出現傷患,我會幫他們醫治。話雖如此,也只有其中極少數的人而已。」
莉娜發現香茶已經喝完,伸手要拿茶壺,青年舉起單手制止她。他拿起茶壺,將香茶倒入莉娜的杯子。
「不好意思,謝謝。────不過,我能治療的傷很有限。有時會因為無以為力而斷然拒絕,然後被拒絕的對象就會怨恨我。明明救了別人,為什麼不救自己……但是就算被怨恨,辦不到的事就是辦不到,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然後,有一天……那個村莊村長的兒子受了重傷,他從馬上摔下來,傷得很重。脖子和脊椎斷裂,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沒救了。」
「……」
「村長邊哭邊到我家來,要求我去救他,我拒絕了他。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使用治癒,也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雖然我對他說明情形,他卻不能理解。加上那個兒子因為不喜歡我們家,從以前就會故意找麻煩,他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說『妳只是不想救他吧!?』……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就算再怎麼不喜歡他,也不會認為他死了最好的。看到他在眼前就要死了,如果能救他當然想救啊。────但是他不能理解。」
「……然後妳用了魔法嗎?」
「是啊……因為別無他法,我對他使用了治癒咒文……然後,他死了。如果不去救他,也許還可以活至少一星期……因為身體的生命力已經耗盡,一施咒文就馬上在一瞬間斷了氣。」
莉娜在青年的眼前用雙手包住茶杯。茶杯中滿滿的香茶水面出現些微波紋,她在發抖嗎?
(────不會吧,她不是那種會膽怯害怕的人。而且那是往事,應該更不會。)
雖然在意識的一隅聽到某人的聲音,不過今天已經過於吃驚而讓知覺麻痺了吧,青年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可思議。他保持沉默等待莉娜接下來的話。
「村長甚至無法責備我,只是一直在發呆。他睜大的眼睛流出淚水,撲簌簌地掉著。────然後我變成了殺人犯。」
「殺人犯?」
「嗯,是啊。就不懂咒文原理的人看來,只會認為我給了他致命一擊。我被罵是殺人犯,雖然暫時不予理會,不過被村長煽動的村民在一個月後襲擊了我的家。然後,我們全家,因為媽媽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事實上只有我跟爸爸兩人一起移居到這個森林的家中。那是大約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也就是說,她那時候還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在那麼小的孩子眼中,把自己視為魔女追討的村民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呢?
青年輕嘆口氣後說:
「那太奇怪了吧。我怎麼想都不覺得妳有做錯什麼。妳有跟村民說明過關於那咒文的事嗎?」
「我解釋了,但是他們無法理解。不過這是當然的吧。自己重要的人在眼前死掉,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聽那種說明,反而把錯誤全歸咎於我還比較輕鬆。……被帶來讓我醫治的人之中也有病人,但是我無法醫病。甚至有那種與其帶來我家,倒不如趕快去請醫生看,也許還能活命的人。大家都不想認為是自己有錯。所以失去重要的人的人們,就算強詞奪理,也硬是把責任推給我。……這是無可奈何的。」
「無可奈何……怎麼可能會無可奈何呢!?為什麼妳非得被逐出村莊不可!?他們根本沒理由怨恨妳!」
「因為是我殺了他啊!」
莉娜大叫著,青年因此噤聲。莉娜低下頭,嘆了口氣。
「……那時候,我要是沒有屈服於村長的話使用咒文就好了,也許他還能活更久。要是我有好好說明就好了。我讓村長痛哭流涕,流於人情……沒有認清自己辦不辦得到。想到也許可以救他而使用咒文是我的失誤,因此讓他喪命……不,不只是他,很多人因為我的關係而死去。要是一開始就無法成大事,根本不該使用什麼魔法。早知道應該要假裝不會什麼治癒咒文才對……」
「……可是,那是……」
「────我,」
莉娜打斷他的話。從剛才起莉娜就一直不看青年的眼睛。
「我不想殺人,不想讓他們死去。我已經受夠因為戰鬥而讓某人受傷了。我……因為我已經不是『莉娜』了……」
無法理解她的話中之意,青年無法提出疑問。莉娜站起身。
「……我再去拿點木材,爐火變小了。」
「我……」
青年的聲音讓莉娜停下腳步。
「我已經了解妳被憎恨的理由了。但是,既然這樣妳為什麼要去保護那個村莊呢?是出於善意嗎?因為無法置之不理嗎?還是有特殊的理由?」
「……」
莉娜嘆口氣,她越過肩膀低語道:
「……因為阿梅莉亞在那個村子裡。」
說完她就走出房間。青年想追上去,最後作罷。就算追上去,也想不到該說什麼。
「……因為阿梅莉亞在那裡?」
『那是誰呢?』青年思索著。是莉娜的家人還是朋友?總覺得心裡很在意。
「真是搞不懂……」
自從來到這個家────自從和那位少女相遇,就一直有種奇妙的既視感。
不過那絕不是不快感────自己反而有種終於找到容身之處的安心感。
(沒錯,我已經無法離開莉娜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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