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一之瀨敬子
原文取自:咒泉洞
原文名:君よ知るや南の楽園



第六話 脫逃


小茜就在竹簾的另一邊。
一邊用全身捕捉我的氣息,一邊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寢屋裡面。
就在我的身影出現的時候,她的眼眸宛如穿透一般地與我的視線衝撞在一起。緊閉成ㄟ字型的櫻唇,訴說著自己的高貴身分,向上吊起的柳眉,以及炯炯有神,彷彿貫穿他人的雙眸。
傳達了她心中從現在起將被男人擁抱的悲壯感。
不過,她那雙可怕的目光,在認出我的身影的時候,張得更大了。她用一張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亂、亂馬?」
我微微一笑,取代回應。
從她漆黑眼眸中射出的銳利視線消失了。連我也能感受到她厚實的安心感。
因為看到率先抵達這裡的,並不是未曾謀面的男人,而是曾經共同渡過幾日的我,她似乎稍微安心下來的樣子。
「小茜…」
我的手伸向她。
「如果是亂馬的話,就算坦率地讓你擁抱也無所謂。」
我因為她這段話而倏地睜大眼睛。
看到她顫抖的纖手,我大吃一驚。隱藏在她手中的,是一把小短劍。與其說是短劍,倒不如說是刀子還比較吻合,事實上,那是一把可以藏在掌中的刀子。
這傢伙,該不會是想要用這把劍,心一橫地把來到這裡擁抱自己的男人刺殺吧?
「妳…這把劍是?」
我住了口,俯視著小茜。
此時,她的眼眸中盈滿了淚水。
「我…打算用這把劍割斷自己的喉嚨的。」
這麼說道,拋下了短劍。『喀啦』一聲,響起金屬沉重的滾動聲。劍落在床鋪上。
她的意思是,如果男人想要覆在自己身上的話,就要用劍割斷喉嚨嗎?也就是說她也想要抗拒以巫女的身分和男人交媾這件事吧?
「但是,沒關係。如果是亂馬的話,就算是成為一夜夫妻也無所謂。」
她清脆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迴響著。

妳的意思是,即使被我擁抱也不在乎嗎?妳是真的這麼想的吧。

對男人來說,大概沒有比這一段更令人高興的話吧。
這是心愛的女人承認自己的瞬間。
「小茜!」
我不禁用力抱緊她纖細的身體。
在我的懷中暫時一動也不動的她突然說話了。似乎是發現到鮮血正從我的左臂滴落下去的樣子。

「亂馬…那個傷口是?」
小茜在我的懷中看到傷口。
連我自己都忘記這道傷了。這是剛才與荒磯爭戰的時候,被箭頭擦過的傷。
感覺到體內傳來顫慄感。
「嗚…」
我不由得發出呻吟聲。
沒錯,毒藥正從傷口進入體內。身體馬上就回想起毒的存在。我很清楚,被遺忘的毒素正緩慢且穩定地滲透進我的體內。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氣息變得紊亂起來。

「你被毒箭射中了吧。」

小茜忽然仰望著我的臉。

「沒、沒事的…這種程度的傷…」
一邊拭去冷汗,我一邊回答道。根本無法作完整的回答。
「不可以…你並不是沒事。交給我吧。」
小茜這麼說完,忽地把右手放在傷口上。閉上眼睛,作出好像在集中什麼東西的動作。『啵』地一聲,從她的掌中推出某種像是氣的東西。

「耶?」

綠色的閃光從她的手掌照射著我的手臂。然後,總覺得傷口一瞬間變熱起來。可以看見宛如熱氣的某物從傷口蒸發出來。與此同時,身體感覺輕盈許多。
小茜在腦後飄動的頭髮回復原狀。包圍著我的身體的綠光也消失無蹤。然後,小茜慢慢睜開眼睛。

「這樣就沒問題了。毒已經被淨化了。」

她對我露出微笑。

「真的耶。身體傳來的麻痺感和心悸都消失了。」
我不由得凝視著左臂。就連傷口也癒合了。
「小茜,妳到底是…」
小茜慢慢頷首回應我的問話。
「我啊,有淨化傷口的能力。可以說是我的巫女之力吧。」
『若巫女樣們具備了各式各樣的能力。』,老爸曾告訴我這件事。難道說,這就是小茜的力量嗎?
「這樣就沒問題了…亂馬。」
小茜溫柔地微笑道。
接著,她纖細的手臂很自然地環繞著我的身體。
「這麼一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來吧…請擁抱我。」
我用兩手抓住纏繞過來的手臂,將之拉離我的身體。
「亂馬?」
小茜的眼睛一瞬間黯淡下來。我正視著她的雙眸靜靜地說道。

「小茜,我們離開這裡吧。」

短暫的沉默籠罩在我們的上空。

「你說什麼?」
「就是說,我們逃出這裡吧。我是抱著這個打算才來這裡的。」
我用心意已決的雙眼凝視著小茜。如果是現在已經自體內消除毒素的我,要從這裡逃脫是很容易的。
「不可以…如果作出那種事的話,亂馬你…」

「就算是被當成賊也無所謂。我並不想要祇有一個晚上的妻子。我希望一生都能和妳形影不離。」
我是非常認真的。
然而,小茜似乎斷然拒絕這樣的我一般地掙開我的手,這回一邊用手環繞著我的腰,一邊說道。
「不行。如果作出那種事情的話,我們兩個都會被殺的。祇有我還說得過去,我不要連亂馬都死掉!」
「不用擔心,我不會死的。」
「拜託,就這樣在這裡一直抱著我到天明吧。我不在乎的。就算祇是一個晚上的契約,祇要你誠心誠意擁抱我的話,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傻瓜!」
我大喝一聲,然後續道。
「我從來不曾想過把妳當成一夜妻。」
「為什麼?你不願意抱我嗎?」
小茜真摯的眼神面對著我。
「並不是不願意…而是因為我想要和妳永生行影不離啊。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帶妳一起走。」

「亂馬…你這麼為我著想,我真的很高興。但是,我辦不到。」

小茜的眼神透露出寂寞。

「為什麼?妳這麼喜歡巫女的身分嗎?」

「不是這樣的。就算我想走,我也動不了。」

一往小茜的視線落點看去,我極度震驚。是腳鐐。鐵製的鎖鏈緊緊地牽繫在小茜的右腳踝上面。

「怎麼會這樣…難道巫女都必須被這種東西束縛嗎?」

小茜搖搖頭。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因為…我曾經從這裡逃出去一次。為了不讓我再次逃跑,才被大巫女樣拴起來。」
「大巫女樣?」
「亂馬剛才有見到吧?她就在這扇門的另一邊待命。大概是為了不讓我逃跑才來看守的吧。」

我立刻用綁在腰際的太刀開始刺著小茜的腳踝附近,把她綁在寢屋的鐵鍊。

「亂馬?你要做什麼…」

「總而言之,祇要把這條鐵鍊除掉就行了。」

我完全瞻前不顧後。都已經來到這裡了,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要把這個東西弄掉。竟然讓她遭受這種痛苦。絕對要把小茜帶離這裡!!

祇要專心一致,滴水也能穿石。
一邊響起嘎哩嘎哩的聲音,我一邊持續地動作著。
『喀哩』一聲,鐵鍊斷掉了。
「成功了!雖然還連在腳上,不過之後應該不成問題。總之,現在必須…」
我這麼喃喃自語著,突然把小茜抱了起來。
「亂馬?」

「相信我!小茜。」
「但是…外面正刮著大風,而且浪濤很大啊。有暴風雨吧?」
「是啊,大暴風雨正在發威呢。不過,可別一口咬定暴風雨就是阻礙喔。風雨如果會阻礙我們逃跑的話,對追兵而言,應該也會有影響吧?」
就是這樣。就算說上天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也不為過。祇要能操船到這陣暴風雨的海面上,之後就順其自然吧。
「沒有躊躇的時間了…小茜,我們走吧!」

我抱著小茜,『磅』地一聲撞開門。

「你想把若巫女樣帶去哪裡?」

彷彿在制止突然跳出來的我似地,剛才的老太婆對我叫道。

「若巫女樣我帶走了。拜啦!婆婆!」

我突然跳了起來,越過老婆婆的頭頂。

「快來人啊-!保護若巫女樣!!」

老婆婆揚起乾枯的聲音,對島上其他建築物的方向怒吼著。

「滾開滾開滾開滾開-!!」

我從正面驅散這個島上跑出來看發生何事的神官和巫女們,繼續向前奔去。跑下漆黑的石階。
人們察覺到現在是非常事態後,開始追趕著我們。

「這麼想追的話就來追追看吧!!小茜,要好好抓緊我喔!!」

我抱著小茜,從岩石上躍入水中。在這下方的附近,應該會有剛才乘坐的那艘獨木舟才對。
跳進漆黑的海中,我環視著四周。
「小茜!不要緊吧?可別喝進海水喔。」
「嗯,我沒事。」
「好…再來就出海吧。」
我一邊划著水,一邊把手伸向剛才乘坐的獨木舟。然後把小茜推上去,開始划向海上。獨木舟一邊承受著大浪的衝擊,一面開始面向大海滑行起來。

「抓住他-!!」
背後傳來女人們的聲音。這座島嶼是祇有女人的女人島。
箭頭『咻咻』地飛了過來。
「哼!那種搖搖欲墜的箭矢,怎麼可能射得中啊!」
我踢了下水面,攀上獨木舟。爾後拿起放在船底的船槳,拼命划著。

「頭要低一點喔!別被箭給射到了!」
我一交代完,就開始忘我地划起船來。
點點細雨從旁邊吹打過來。我一味地掌舵朝著南方而去。不用說,在黑暗中祇能倚靠直覺。
女人們從後方的若宮島划出好多艘獨木舟追來。

「亂馬,千萬別小看那些人。雖然是女人,但大家都是很優秀的海上戰士喔。而且巫女擁有非比尋常的能力。再加上,我們做出這種不得了的大事,她們多半會殺掉我們吧。」

「我知道了。不過,絕不會被她們抓到的。」
我一邊穿越波濤洶湧的海面,一邊拼命划著船槳。即使載著小茜,我也有成功脫逃的自信。
雖然有些不夠慎重,不過能和小茜一起逃走,對我來說是難以形容的快樂。
甚至忘記我們正身在暴風雨中的海面上,心情感到很輕鬆。就這樣帶著小茜離開這片海域吧。

「不過,亂馬,接下來該上哪兒去呢?」
小茜不安地向我詢問。
「去南方。」
「你說南方,難道是…」
「沒錯,我們要越過「死之領海」。」
我一邊凝視著正前方漆黑的海面,一邊划船前進。

在我們這片海域南方的外海,大體上都被稱為「死之領海」。在那附近有許多漩渦猛烈的打旋,要穿越那邊到達對面的大洋去是非常不容易的。就算是在晴空萬里下的海面,即使是經過無數次磨練的舵手,要橫渡那個地方仍舊是項艱鉅的任務。
不用說,在海上猛者之中,即便知道這件事,仍舊橫越那裡前往外海的還是大有人在。不過,越過那裡的人們,都沒有再度回到這座海島來。
是因為在出發前往外海之前就被漩渦吞噬了呢?還是因為抵達外海的樂園,完全忘記要回來了呢?不論是哪種說法都有在傳說著。不過大多數可能都沉沒在這片領海之中了吧?

「這樣啊…要越過死之領海嗎…」
小茜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害怕嗎?」
我露出淺淺一笑,詢問小茜。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不過…不論是選擇哪一條路,我們都不能再回到我們出生成長的島嶼去了。」
「的確如此。我們剩下的選擇祇有一個,就是越過死之領海,尋求新天地。而且,不是一個人。從今以後,我們兩人永遠都會在一起的。」
「嗯。」
「我要開始衝囉,可別掉進海中喔。牢牢地抓住我!」

一邊感受到小茜在我背上的氣息,我一邊竭盡全力地划著。
如果連追兵都逼近死之領海的話,就祇能放棄折返的念頭了。
就這樣朝著死之領海猛衝過去。

然而,之後才發覺到我的想法實在有些天真。我太小看齋島居民的超能力了。
我雖然確信能夠從她們的手中成功脫逃,追兵卻不受暴風雨的黑暗的影響,筆直向我們的獨木舟迫近過來。

「啐!為什麼在這麼黑的海面上,他們還是能準確無誤地向我們划過來呢?」

連我也慢慢地心焦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所有的巫女都擁有各式各樣的「超能力」啊。」
小茜用細微的聲音回答我。
「有的是能在漆黑的海上毫不在乎地划船的千里眼,有的則擁有透視未來的能力。」
小茜的聲音漸漸變得悲愴起來。
「別那樣說。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保護妳。我和妳約定好了吧。」
雖然祇能讓她稍微安心,我依舊這麼說道。這種時刻,態度不強硬一點是不行的。而且我絕不能輸。我要用這雙手獲得和妳在一起的未來。

「死心吧,老實地折返回頭不是比較輕鬆嗎?」

老太婆肅靜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大巫女樣。」

小茜突然喚道。

不知何時,下個不停的雷雨停歇。直到剛才都仍舊驚濤駭浪的暴風也令人不敢置信地平靜下來。
或許這也是這群巫女集團的力量吧。
我緊緊地握住船槳。

「現在我還不會對你們興師問罪。祇要若巫女乖乖回去若宮島,那邊的青年再次回去你生長的故鄉就行了。如何?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說,你們要拒絕,就這樣成為海中的泥垢消失無蹤呢…」

那是一個肅靜卻驚人的聲音。
漩渦打轉著,死之領海已近在眼前。
證據就是,與其說是變得平靜,倒不如說海潮即使靜止仍舊朝著那一方一點點地流動著。雖然不知道漩渦在前方多遠的地方,不過祇要再朝那邊划過去一點的話,應該就能擺脫掉追兵了。
划著船追過來的船隻約有十幾艘左右。在我們的後方靜靜環繞著。所有的人都舉弓對準這裡。

「我要一口氣向漩渦衝去…」

我偷偷對小茜耳語道。

小茜默默地緊挨在我的身旁。
一邊推測適當的時機,我一邊慢慢地將獨木舟導向海潮流動的風向。

「那邊的小子似乎是忠言逆耳啊?哼哼,你還認為你們能成功逃走嗎?」

老婆婆毫不畏懼地慢慢接近過來。

此時,從我瞄準的目標˙漩渦的方向飄來了一艘獨木舟。它所飄來的方向不就正好是我打算划船前往的方向嗎?
我大吃一驚地注視著那艘船。

「嗨,又見面啦。」

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向我傳來。
我以銳利的眼神回望著他。確實是一位眼熟的青年。頭上纏著黃色的手帕。對了,他就是前往若宮島的時候曾和我競爭過的年輕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一這麼詢問,他露出微微一笑。

「我迷路了。在雨中漂流之後,就跑到這裡來了。」

漂流之後跑到這裡來?這麼說來,這傢伙是一位超級大路痴囉。要不然就是在開玩笑吧。還是說,他早就料想到我們會到這裡來,所以才等在這裡呢?不,應該不可能的。

這些毫無條理的想法在我的腦中旋轉著。

「你把若巫女樣劫走了嗎?」

他一邊露出微笑,一邊牽制著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怎樣?」

我已經忘記後方那些巫女的事情,和這傢伙靜靜對峙著。

「有趣!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像你這樣的男人。哇哈哈。」

他開始無畏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之後,他對後方的老婆婆們,不,是巫女們嚷道。

「這場競賽可以交給我嗎?巫女啊!我不會讓妳們吃虧的。」
一邊隨著船隻搖搖晃晃,他一邊大叫著。
「競賽?小伙子,你在說什麼蠢話。」
其中一位巫女對他說道。突然,天空閃過了一道閃電。
「慢著!」
身為大巫女的老婆婆用手制止之前說話的巫女。大巫女眺望凝視著眼前的青年。那是一雙彷彿在審慎評估他的眼神。

「好吧。」

終於,大巫女婆婆對那名纏著黃色手帕的男人擠出這兩個字。

「嘿嘿!就該這樣。來決勝負吧,那邊的小子。」
手帕男對我吆喝道。
「你和我不是一樣是小鬼嗎?我可沒理由被你叫小子。」
我不悅地回道。

「你瞧,那前方就是死之領海。」
男人指著正前方。
凝神一看,海潮的流向確實從那裡開始變得急速起來。明明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那一帶卻在黑暗中隱約浮現出來。是一個藉由閃電出現的光之世界。

「跟我戰鬥吧。如果你辦得到的話就可以越過漩渦!即使和我戰鬥一樣也能平安無事地穿越過去的話,你就贏了。之後不論你要帶那位若巫女到哪裡去我都沒意見。不過,如果你輸給我的話,那就到此為止。就此成為海中的泥垢。你應該不怕死亡一類的事情吧?如何?我覺得這樣的交易還不壞。」

他慢慢地說道。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那種從容不迫和目中無人的態度。難道他不祇是個單純的小伙子嗎?

『咕嘟』一聲,我嚥下一口唾液。

「大巫女樣,像這種一等一的大事交給那個小伙子來辦妥當嗎?」
剛才被否定的巫女在一旁咬耳朵。
「不要緊的。妳沒看見那位年輕人的氣柱嗎?妳的修行還不夠啊。」
大巫女牽制著她。

「海龍…」
小茜在我的身後低喃道。
「咦?」
我因為無法理解小茜的話,不禁回過頭去。
「他是海龍的使者。一定是的,看他那漲滿的氣柱。」

「真不愧是若巫女啊,很了解嘛。」
大巫女的聲音清澈地響起。

「就是這麼回事。接下來,小子,你打算怎麼做呢?我可是已經給你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喔…」
他迅速阻擋在我的面前。

「有趣!如果我們的明日就是牽繫在這一戰上面的話,我接受。」
我靜靜地將船槳交給小茜。然後拔出老爸授與的太刀。
濕潤的微風吹過平靜起波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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