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水沢珪
原文取自:Rui-Iro-Kairou
原文名:子守唄



在眺望著楓婆婆的村莊,略微高起的山丘上面,有棵大櫻樹。
和風吹拂而過,溫柔地搖曳著山丘上樹叢的枝葉。

太陽徐徐地越過正上方,以有些傾斜的方向照耀著大地。
對普通人類的睡眠時間而言,現在的時間並不算早。在樹蔭下卻有個貪睡鬼。身穿紅衣,頭上頂著非人類的獸耳,有著一頭垂落在背脊上,宛如珍珠色的銀線般濃密頭髮的半妖少年,肅穆 地閉著雙眼,他的背倚著大樹。
他低垂的容顏,並不安穩,總覺得有些可怕。
對旁觀者來說,少年浮現出來的表情,好像是在拼命忍耐著什麼似地咬緊牙關。

沙沙作響地踩著腳下的草叢,一位少女走了過來。
少女身上穿著在這附近是不曾看過的奇怪衣服。一般人都是身著染有花紋的棉織品,而她的衣服卻是再怎麼看都難以稱之為衣服。不論是上半身穿著的剪裁合身的白色衣服也好,或者是下半身所穿著的,像是暗綠色的貼身裙的衣服也好,在這個時代(回溯到距今500年前的戰國時代)裡,都是從未看過的東西。
少女找到了在樹蔭下午睡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地邁出腳步,站在他的面前。然後,有些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哎呀…?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都會因為接近的氣息而醒過來才對,怎麼還在睡呢?)

感到很驚訝,偶然望向他的臉,在平時可怕的臉上增添了不少複雜的表情,可以發現到他一聲不響地閉著眼睛。再更加仔細一瞧,他的額頭上甚至冒出了汗珠。

(總覺得…好像把他叫醒會比較好的樣子。)

她打定主意,應該要呼喚少年的名字,於是張開了嘴。



在黑暗之中有個聲音在迴響著。
從某處傳來的聲音,一直在譴責著他。
而且,那些言辭毫不留情地刺傷他的心。

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的關係,我的女兒死了…

如果沒有你的話…!!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不要再說了…我什麼都沒有做

媽媽…救救我啊

我討厭一個人…

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不要丟下我…



「…叉…夜叉…犬夜叉?」
聽到自己的名字,陡然睜開眼睛,在眼前有個露出些許難過表情,窺看著自己的少女。思緒瞬間停止。明明應該是非常熟悉的聲音才對…
『妳是誰』,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他記起來了。
然後,順口叫出她的名字。
「阿籬…」
「那個,你流了好多汗喔。不要緊吧?」
什麼都不問。是因為即使沒有詢問也能夠了解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她很清楚即使詢問也不會得到回應呢?抑或是,兩者皆是呢…
少女抽出胸前的領巾,細白的纖手伸了過來。
透過領巾的薄布,她溫暖的指尖正觸碰著自己的額頭、臉頰。
犬夜叉無意識地抓住在眼前努力為自己擦拭汗水的少女的手腕。總覺得就是想要緊抓著不放。剛才的是夢境,而這裡--有阿籬,現在所感受到的這個世界--才是現實,他想要掌握真實感。
阿籬對少年突然伸過來的手感到有些吃驚。
「…我可以抱妳嗎?」
少年用低沉細微的聲音,低喃道。
阿籬不明白自己勉強聽清楚的細微話語的含意,『咦?』了一聲,偏著頭,注視著少年的眼睛。看見他一臉鑽牛角尖似的表情。因為那張臉而說不出話來,一瞬間看得入迷,被抓住的手腕因而被使勁 地拉了過去。
連多作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少女被拉進了少年的懷中。還來不及重整姿勢,少年的大手就環繞過她的背脊,封鎖住她的行動。就這樣被緊緊抱住,連出聲的時間都沒有。不,應該說是 祇有在內心不停地迴轉著”咦咦!?發…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此毫無意義的單語,因為實在太過震驚,根本發不出聲音 。
拜少年簡直讓自己想要行動都無法行動的緊緊擁抱所賜,她的心臟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著。
少年突然這麼接近自己,可以說是相當稀奇的。如果是平時的話,都祇有少女這一方會去接近他,而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來到她的身畔。所以,感到格外緊張。自己的心跳,似乎都經由衣物傳達給他了。
犬夜叉什麼也沒說。
如此說來,在自己被他抱住之前,他所露出的表情不就讓人感到很在意,有種很痛苦的感覺嗎?

(大概是作了惡夢,或者是討厭的夢吧?)

話說這個少年一直都是很少有快樂的事情的。終究,不會對自己坦白明說吧。不管怎麼說,這位少年是非常不擅長把自己的事情傳達給他人知道的。
原因恐怕就是因為,他的成長方式的關係。
眼前這位身為半妖(一半是妖怪,一半是人類。)的少年,從小時候開始應該就經歷過許多艱辛和痛苦的回憶。於是不倚賴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獨自一人地生活過來吧。
在那樣的環境中,什麼時候可以學會傳達自己想法的方法呢?不可能的,應該是根本沒學過。就連現在也是,就連將要露出喜怒哀樂的表情的時候,都因為遇到相當的打擊,而會在半途中把自己封閉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說--不想再被任何人傷害了。
一開始與他相遇的那個時候,不論何時,他總是擺出皺著眉頭,非常嚴肅的表情。就算是現在也常常會露出可怕的表情,但除此之外的表情也都曾經讓她看到過。曾經看過他因為出乎意料的突發狀況而露出毫無防備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因為經驗不足所導致的。因為曾經如此孤獨過。絕不和他人有所牽扯地生活過來,不,應該說是無法和他人有所牽連地生活過來,這種說法比較正確吧…

(這樣的生活,一定是非常寂寞的。)

阿籬這麼思索著。如果說,自己也是這樣的話…當她一作如是想,就感到毛骨悚然。
祇有一個人,沒有別人…光是想像就覺得相當痛苦。而實際體驗過來的少年的心,又會是多麼的難過呢?
如果是桔梗的話,如果是那位巫女的話,又是如何呢?
以巫女的身分受到人們的尊敬,雖然備受尊崇,但實際上卻是一位在”形單影隻”的孤獨黑暗中忍耐著的,曾經是犬夜叉思念的人。
如果是她的話,或許可以與他共同分擔孤獨,甚至互相化解彼此的孤獨也說不定。
然而,對自己而言卻有些勉強。不管怎麼說,雖然能理解他的孤獨,可是自己的成長環境實在是太過優渥。是的,不論何時都被溫暖所包圍。與祖父、媽媽和弟弟這些家人一同生活,度過平穩的每日的自己,和一個人承受孤獨的他相比,實在是差別太大了。
再怎麼希望能為他化解孤獨,如果不能站在他的立場的話,是無法為他分擔的。

(…雖然,我無法為他分擔孤獨,但是應該能幫他化解孤獨。)

彷彿緊抓著什麼東西不放,很拼命似的少年的身影,在某處,與兒時的弟弟˙草太的影像重疊。半夜裡,一邊說「我作了惡夢,睡不著。」,一邊擺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然後哀求著的弟弟的影像,和眼前這位少年的拼命模樣,在某個地方很相似…
腦海中環繞著許許多多的想法之後,她用自己的手臂慢慢地環繞著少年的背脊。然後,輕輕地撫摸著。宛如在哄著孩子一般。

「不要緊的,已經沒事了。」

就算詢問他『是不是沒事了呢』,也一定不會得到回應,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得不這麼對他說。 祇是想讓他安下心來。

(我就在這裡,我就在你的身邊。所以你並不是一個人喔。)

在心中,這麼低語著。

忽然,一首歌曲在腦海中浮現。那是一首,柔和的搖籃曲。
這是收錄在有一次向朋友借回來的錄音帶裡面的歌曲。當時聆聽的時候,它那優美的旋律就讓她印象深刻地銘記於心。
阿籬輕啟桃紅色的櫻唇,宛如低喃般地開始吟唱起來。


來吧,睡吧,我的甜心
平靜地說聲晚安
你並不是一個人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聽見了嗎
我的歌聲
請別再哭了
我會給你溫柔的懷抱

我的懷抱慢慢地將你包圍起來
就像媽媽一樣
為你唱首搖籃曲


和著頌唱的節拍,溫柔地,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
任何的不安都化為烏有,因為我就在這裡,因為我就在你的身邊。所以,請你安心吧。希望能讓少年意識到這件事…



懷抱著的少女的身體,既柔軟又溫暖。就連一開始緊繃著的肌肉,都像在半途中開始解除緊張一般 地,失去了抵抗能力。
自己,在說出最初的「…我可以抱妳嗎?」之後,就沒有再發過一語。少女也一直守護著他的沉默。彼此毫不交談, 祇是感受著互相的溫暖。
突然感覺到少女的手臂輕輕地環繞過他的背脊。然後,溫柔地撫摸著他。雖然相當拘謹,但透過衣服,能感受到她那雙小手的溫暖。

(好溫暖…)

總覺得,那份溫暖有股讓人幾乎流淚的憐愛感。
他回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同樣也有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背的人。
那是個有著朦朧面貌的美人。像花蕊般的那個人,是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就去世的溫柔女性。

(娘…)

沉浸在回憶之中,回想起,她似乎也曾經碰碰地輕拍著自己的背。然後,也聽見柔和的歌聲。大概就像懷中的少女那樣地在唱著歌吧。和著歌聲的拍子,拍打著自己的背脊。簡直就像是在哄著孩子的母親一般。
對了,娘也曾為幼小的自己這樣唱著歌…
因為她柔和 地迴響著的歌聲,因為少女透過衣服傳達過來的溫暖,總覺得讓人很想哭。

(是的,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雖然還無法明確地肯定,卻感覺到至今一直緊繃的線段已經從某處被剪斷。

(一個人也無所謂是騙人的。事實上,我一直感到很寂寞…)

直至今日,根本都不願意去意識到這件事。
因為一旦意識到,自己就會被這份孤寂,以及孤獨的黑暗給吞噬。
如果變成那樣的話,根本就不可能一個人生活過來。
所以才會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即使一個人也不要緊,一點也不覺得寂寞。

但是…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懷抱著希望。
希望有個願意接受自己的”某個人”存在…
即使一個人也好,希望他能夠理睬自己。
一直很希望,有個能夠看著自己的人存在。

懷中的少女,就察覺到自己這樣的心情。
然後,接受自己。
就算是現在,也像這樣地待在自己的身邊。
他從未告訴過她。不,應該說是無法告訴她…

自己的心雖然被剛才讓人直冒冷汗的惡夢所魘住,卻也迅速 地痊癒。
隱身於黑暗之中,懷抱著令人喘不過氣的回憶,以及獨自一人過活的那段遙遠且痛苦的記憶,都變得和緩下來。祇要感受到少女的存在就近在咫尺,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

爾後,犬夜叉鬆懈了封住少女行動的雙手的束縛。
感覺到少年環繞著自己的背脊的臂力和緩下來,阿籬停止溫柔的拍打動作。然後,偷偷地注視著少年的臉,微微一笑。
「平靜下來了嗎?」
「…啊啊。」
對於少年短促的回話,少女彷彿安心下來似地,鬆了口氣。
「太好了。」
「…妳,果然很厲害啊。」
少年有感而發地低語道。
「你是說哪裡厲害?」
「哪裡啊…我也不太會說,應該是因為妳幫我化解了各式各樣的痛苦吧。」
對於犬夜叉直率的發言,阿籬頓時有些語塞。在羞怯的笑容之後,開口說道。
「因為,我就是想要幫你舒解啊。雖然犬夜叉的事情,我一定會有很多很多都無法幫你分擔,即使如此,還是想要幫你解開…應該是這樣吧?」
身為話題當事人的少年,輕輕地打開眼睛。然後,在少女的面前露出極為罕見,且相當笨拙的笑容。
「…謝謝。」

(阿籬能夠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如果祇有一個人的話,絕不可能會有這麼平靜的心情的。有個為自己著想的人。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發覺到,那個人是可以成為心靈支柱的。就連惡夢也都因為少女的存在,把痛苦都化為烏有。
希望能讓心靈更加的平靜下來。在這位少女的懷抱中…

「喂…」
「怎麼了?」
有些躊躇,但是似乎打定注意的少年續說道。
「可以再稍微…維持這樣一會兒嗎? 祇有這樣,不做別的。」
因為少年的話,阿籬感到臉頰紅了起來。不由得,低下頭去。並不是不願意…祇是有點緊張。
「…」
對於少女的無言,少年在她的耳邊低喃道。
「…不行嗎?」
少女搖搖頭回應少年的問話。不是這樣的。
「好啊。」
在他的耳邊輕聲唸道,少年緊緊地抱住她。
將臉埋進少女漆黑的頭髮中,少年憐愛地闔上雙眼。
懷中的少女也放下顧忌,此刻祇感受著,少年的體溫。

(好溫暖。)

好想就這樣,一直下去…
回過神來的時候,少年大概是因為心情平靜下來了吧?他抽離了身體。
環繞在背脊上的腕力,現在也已經感受不到了。

稍微相隔開來的距離使兩人分開。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
打破寂靜的人是阿籬。她以一貫的開朗望向犬夜叉,說道。
「回去吧?」
「…啊啊。」

不知是誰先主動牽起對方的手,邁出步伐。
少年與少女離去之後,山丘上的樹叢的枝葉,沙沙作響地搖曳著。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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