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公務員
原文取自:月下夜話(已關站)
原文名:卜夢 ~Wheel of Fortune~



昔日,占卜師曾說--
您的孩子,命中註定會生下有人類的身體,但不是人類的妖怪的孩子
請不要忘記這個夢--


「公主殿下,不可以!」
聽到乳母的聲音,公主嘟起嘴巴:
「為什麼?難得到寺院來參拜,連看看外面都不可以嗎?」
「公主的身份高貴,是不可以給老百姓看到您的面貌的。」
公主嘆了口氣,收回原本想要揭開牛車竹簾的手:
「真無聊。這麼一來,和待在房間裡有什麼不同呢?」
乳母嚴峻地看著公主,端正好坐姿:
「除了在特定場合之外,絕不能夠被看見容貌--請和我做好這樣的約定。」
公主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像花瓣一般的櫻唇,嬌美地透露出不滿:
「不論是父親大人還是母親大人,為什麼都這樣呢?我的確是身為貴族的公主,但我的情況不覺得有點不合常理嗎?」
「唉…那是因為…」
才不是那樣--公主往前一探,把臉孔貼近乳母的臉:
「我長這麼大,除了妳、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以及在周圍服侍我的侍女之外,從未見過別人。我所認識的男人,祇有父親大人一個。以我的年齡來說,應該是已經有孩子的公主才對吧。--喂,難道妳都不覺得奇怪嗎?」
「我想一定因為大家特別重視公主殿下的緣故。不久就會為您迎來一位很優秀的男人做您的夫婿的。」
看著額上冒著汗,一邊目光閃爍,一邊說明的可疑乳母,公主歪著頭:
「哼…真是如此嗎…」
這時候,從竹簾的另一邊傳來低聲報告的聲音:
「乳母大人,請整理好服裝…」
乳母像是鬆了口氣似地回答著竹簾另一邊的僧侶:
「我知道了,現在就去參拜。」
乳母回過頭去,換上笑臉對公主說:
「公主殿下,今晚就住在這座寺廟裡。請殿下在此做好日常用品和其他的準備,我要到寺內去參拜。」
「知道了,要快點喔。」
乳母點點頭,對在公主身後待命的少女們,用鄭重其事的聲音交代道:
「妳們聽好,可得好好地保護好公主殿下。千萬不要讓別人看到殿下的面貌。」
乳母再次注視著唯唯稱是的少女們之後,就像逃跑似地迅速下了牛車。
(乳母最不擅長這種事了…)
善於辭令的公主在內心偷偷微笑著。然後,她瞄了眼在身邊耳語的少女。她是乳母的女兒,也是和公主吃同一個母親的奶長大的姊妹。
「喂,我有個請求。」
看著惡作劇似地低喃著的公主,少女微蹙起眉頭:
「公主殿下,在這裡必須聽從母親大人…不,乳母大人的命令才行。」
「我當然知道。但是,拜託,祇是個小請求。」
公主向上翻弄眼珠,仰視著少女,然後從容不迫地脫下外掛唐衣。
少女大吃一驚地瞪大雙眼:
「公、公主殿下!?」
「拜託,妳換上我的衣服,暫時代替我一下。祇要一下子就好,我想要接觸外面的空氣。」
「不、不可以!這種事情我辦不到。」
公主半強迫地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不願意的少女身上,大眼睛濕潤起來:
「連妳也和乳母說相同的話嗎?我這麼低聲下氣地要求,甚至還向尼姑求助,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許到外面來遊山玩水的呢!這種機會可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那時候的騷動少女也還記得。雖然乍看之下非常柔美,實際上非常激烈的公主,一手拿著短刀,威脅著宅第內的雙親。
『如果再怎麼樣都不允許的話,我就落髮為尼!乾脆去服侍我佛,讓這污穢的身體能夠得到平靜。』
無法接受獨生女成為尼姑的父母,勉勉強強地讓掌上明珠實現她那小小的希望,因而促成這次的出遊。
「做出這樣的心願,好不容易終於獲得自由。如果就這樣結束了的話,我不能接受。哪,拜託妳。」
公主輕輕地拉開放在少女手上的衣服:
「妳曾說過,很喜歡這件紅梅樣式的衣服對吧。妳如果照我所說的去做,我就把這件衣服送給妳。」
少女吃驚地睜大眼睛。隨侍在旁的少女們也紛紛探出身子。
「當然,如果妳們都一起幫忙的話,大家都有份。從我的衣服到扇子,祇要是想要的都可以送給妳們--怎麼樣?」
少女們的喉嚨都不約而同地發出咕嚕聲。不管在什麼時代,對年輕女孩而言,能夠打扮自己的身體是比什麼都來得快樂且感興趣的事情。更何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已經比一般人要來得上品,但仍舊遠不及公主服裝的華美。這種到手的機會,恐怕一生都很難得有一次。
「…怎麼樣?我真的祇要一下子就好了。在傍晚之前一定回來,絕對不會給妳們帶來困擾。」
逐漸失去耐心的公主低語道。要是少女們再這樣不知所措地磨蹭下去,就沒時間了。


牛車的竹簾咯吱格吱地搖晃著,牧童吃驚地抬起頭。
從裡面出來的是位穿著深色衣服,一付旅行裝束的少女。
牧童慌慌張張地伸出手,少女優雅地抓住他的手,像有著翅膀似地,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我是公主殿下派出來的人,要到外面去一下。請這麼轉告乳母大人。」
「是、是。」
對太過緊張而全身僵硬的牧童溫柔地微微一笑之後,少女離開牛車,消失在森林裡面。
與少女充滿溫柔香味的頭髮擦身而過的牧童呼地嘆口氣。
(真是位優美的人啊,這麼溫柔地對待我。竹簾裡面的公主殿下,一定是位更令人眩目的美人吧。)
因為很少到外面來,而且身邊經常簇擁著數位侍女,隱身於絹帳後面的公主的面容到底是如何,牧童並不清楚。當然他也不知道,剛才抓住他的手的就是公主本人。


在初夏的山巒裡,隱含著嬌嫩香氣的清爽微風在樹林間吹送著,午後明亮的陽光透過相互交疊的樹葉縫隙,有著些許不同色調的翠綠色閃閃發光。整片天空呈現出透明的藍色,雪白色的積雨雲像在擁抱著青天一般地伸展開來。
一邊因為此起彼落的鳥鳴聲而深受感動,公主一邊脫去拘束行動的外衣,仰視著天空。
(多麼美麗啊!)
總覺得和她從宅第的庭園裡面所看到的景色全然不同。不論手中所拿著的卷軸上有著多美麗的色彩,都比不上這片天空所形成的造型美。
自由的時間很短暫。打算在那之前讓心靈慢慢地享受,公主深深吸入一大口氣,然後蹙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味道…)
喉嚨的深處感覺到這裡有股不相稱的臭味,公主掩住鼻子。某種腥臭味正刺激著少女的鼻腔。
總覺得是一種不祥的臭味。
雖然並不想惹出麻煩,祇是想等到快樂一點之後再回去,但是好奇心在胸口發癢著。反正就這麼回家去的話,又會被關在宅第深處,然後過不久就會被安排與適當的對象見面,最後則是為了家庭生下孩子。祇不過是來個小小的冒險,應該不會遭受處罰吧。
(一點點就好,祇看一下下。)
公主躡手躡腳地隱藏住腳步聲,偷偷尋找著臭味的來源。祇要在確認過真面目後,立刻離開那裡就好了。她的腦中有的祇是從未遇過危險事情的單純想法,公主就這樣被逐漸變得強烈的臭味所吸引,邁出腳步。--然後,看見了。


在樹下高大茂盛的雜草對面。從天然的寶蓋所滲露而下的幾縷光線的中央,有一位青年的身影。他那頭長髮是像白雪一般的白色。身上穿著應該是用獸骨做成的奇妙鎧甲,就這樣背對著少女,佇立在那裡。尖銳的指尖染滿了鮮血,在他的四周散亂著醜陋的肉塊。
(什麼…)
就算是公主也感覺到了異常,而想要收腳離開那個地方。但就在此時,青年獨自一人所說出的話,卻使她停下腳步。
「真無趣…什麼都擁有,真是無趣啊。」
青年用一種嘆息的口吻這麼說著,粗魯地揮掉黏在手上的血。
在透明的陽光照射下,鮮紅的血塊像瑪瑙一般閃閃發光。
「我已經對這世上的一切東西感到厭倦了。」
像是被誰聽到都無所謂似的,青年大聲說道,突然回過頭看向公主。
他的面容仍殘留著像是隨處可見的少年影子。但在那容貌之上,卻有著一雙明亮的金色眼睛在閃爍著。他的虹彩是道漆黑的弦月,和人類的樣子相去甚遠。他是妖怪--公主漸漸領悟過來,臉色變得慘白。
但是,青年卻對她的神情毫不關心的樣子,就算確認過少女的身影,眉頭也是動也不動一下的就偏過頭去:
「什麼啊,是人類的小姑娘嗎?我還以為是一頭母鹿呢。」
公主害怕歸害怕,但因為除了在自家宅第裡從卷軸和口耳相傳中有提過的事情之外,她從未見識過,所以不太有什麼現實感。再加上,把自己看成鹿的這位無禮的男子更讓人感到生氣,她邊發抖邊揚起了下顎:
「真、真是失禮,我到底哪裡看起來像是隻鹿?」
青年聞言,像是產生興趣似地挑起一邊眉毛:
「小姑娘,妳是對我有意見嗎?」
公主雖然捲縮起身體,躲避著青年,但還是用拼了命的口吻繼續說道:
「倒…倒也不是有意見,而是在責備你的無禮。」
青年瞪圓了眼珠,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公主的臉,然後揚起快活的聲音笑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量站在那裡的公主,因為突然的笑聲而愣住了。少年在她的面前笑了一陣子之後,說道:
「妳在責備我嗎?敢說這種話的女人,妳還是第一個。」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吧?感覺被瞧不起的公主失望地回道:
「那麼,你是很想讓大家都覺得很可怕吧?連責備這句話都不能說。」
青年因為公主的話突然停住了笑聲。他嘆口氣,坐在身旁的大岩石上:
「沒錯。如果有讓我感到恐懼的東西存在的話,我就會想繼續活下去,但是,我已經厭倦了。」
公主突然想起青年剛才獨自嘟囔著的話。被群集的屍肉所包圍,他所說過的話又是--
「你…是在為你的身體嘆息嗎?」
青年猛然抬起頭來。明知道能夠逃跑是再好不過的,公主為何會因為一位年輕人的無禮而緊咬著不放呢?
「因為天生就是如此。雖然我知道,現在才為之嘆息也是沒有用的。」
青年將視線移向旁邊。以白絹織成再染黑的美麗衣服雖然被鮮血和污泥弄髒了,但在年輕人優美體格的襯托,以及從樹枝空隙照射下來的夏日陽光照耀之下,宛如一篇繪卷一般,美麗地映入眼簾。
「我擁有強大的力量。因為這個緣故,天天都是永無休止的戰鬥。接近我的螻蟻之輩接二連三地前來。然而,我覺得很無趣。」
「戰鬥嗎?因為祇是在炫耀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說已經厭倦了嗎?」
那樣的話,倒是個過於奢侈的煩惱呢--公主想著。對於這種事,自己不知幻想過多少次。
她總是待在宅第深處,雖然美麗但也祇不過是間讓自己藏匿起來的安穩房間裡面。
她常會因為繪卷和侍女所說的故事而感到興奮不已。像是打倒鬼怪的武將和平定妖魔的僧侶,有著強壯的手腳和不可思議的力量。
--希望到哪裡都能自由自在地奔跑著--
而眼前的年輕人,恐怕是兩者兼備。人類的身體不能做到的事情,也應該都能輕輕鬆鬆地辦到吧。
然而,青年轉頭面對公主嚴肅的眼神回答道:
「我是因為不能由自己來選擇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感到厭倦。」
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這句話,在公主的心中烙下了一個影子。
她開始生氣起來,詢問著青年:
「為什麼?你很強不是嗎?這樣的話,用你的力量應該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吧。」
青年回看著公主,忽然笑了起來。為什麼要笑?--公主驚慌失措地在心中對著那笑聲大叫道。
「妳太不懂世故了。」
公主感覺臉頰紅起來。
(什麼嘛!又瞧不起我了。)
在憤然的公主面前,青年迅速平舉起一隻手。將下顎置於腕上,他輕啟薄唇說道:
「固然是很強…」
青年看也不看後方一眼,突然往背後攻擊。『磅』地一聲,從他的背後探出身來的一個黑影的頭碎掉了。
「耶…」
公主幽幽地發出驚叫,不由得立刻從那個地方向後退了幾步。一看之下,影子呈現出來的是一隻全身毛茸茸,來歷不明的妖怪身影。青年保持坐姿,腳踩在妖怪身上,妖怪的身體消散成細微的灰。
「…像這樣的傢伙總是來個不停,就是為了要殺掉我好得到名聲和長壽。」
(這個人,果然不是人類。)
現在才真的湧起一股伴隨著現實感的恐懼,公主發不出聲音。青年發現到這件事,感到好笑似地笑了起來。
「妳在害怕嗎?這種事情,妳還是第一次碰到吧。」
雖然被青年說中了,但生來就很好勝,個性頑強的公主,因為覺得被瞧不起,她竭盡全力地虛張聲勢:
「我、我才沒有害怕呢,祇是在想事情罷了。為什麼,他們會想要取你的性命來得到長壽?」
青年嘆口氣,嘟囔著,從大岩石上站了起來。公主雖然有些畏縮,但醒悟過來的時候,她仍舊站在那裡,邊發抖邊和銀髮的妖怪對立著。
「因為吃掉我的肝,可以得到我的力量和永恆的生命。那些傢伙也是會為了這種無聊事而浪費時間的。」
「…為什麼,希望長壽是件無聊的事情呢?」
對於公主的問題,青年『哈』一聲地笑起來。
「不過就是為了得到再稍微長一點的壽命罷了。反正早晚都會衰老的,這樣活下去根本是毫無意義。」
青年抓住公主一束烏黑亮麗的黑髮,將之貼在自己的唇上,眼睛發出挑戰意味的光輝。
「聽好,女孩。生存是要靠自己的意志來行動的。如果妳說沒辦法做到的話,就和死掉沒有兩樣。不能用水和食物來苟延殘喘地過活。」
用自己的意志,來行動--那是,公主老早就放棄的事情。她現在祇希望能有一次自由就滿足了。
「那麼,你說自己的生命毫無樂趣可言的這件事,是因為無法遵從自己意志的關係嗎?」
『沒錯』,青年點點頭,放開了公主的頭髮。
「我雖然想要停止戰鬥,對手卻還是接二連三地出現。我這一族在妖怪之間是相當優秀的,因為血緣會被斷絕,家臣們都焦急地東奔西跑為我尋找妻子,連我的心意都不曾詢問過。」
青年嘆著氣,用手爬梳著長髮。他的額頭浮現出的不可思議紋飾,在陽光照射下忽隱忽現。
「因為實在太無趣了,所以正想在這附近自我了斷生命。又因為討厭被一些笨蛋把我化成屍骨,所以才會將他們一個也不留地全殺了。」
青年說到這裡突然閉上嘴巴,臉上顯露出好像想到什麼讓他感到愉快的事情的表情看著公主。
金色的眼眸惡作劇似地睜大。
「對了,女孩,要不要當我的妻子?」
對於這個突然而來的提議,公主吃驚地說不出話來。青年睜圓了眼睛,把公主的身體強拉過去,抱在懷中,然後在她的耳邊低語道:
「妳雖然是個一點力量也沒有的人類,但令人感到有趣的是妳很有膽量。我家的奴僕們,要是知道我娶了一位人類的妻子的話,想必都會非常的驚訝吧。」
青年不等公主做出回應,就扣住她的纖細下顎,把自己的唇覆在如花瓣一般的櫻唇上。突然而來的接吻,使得公主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樣,妳不覺得很有趣嗎?」
因為終於把唇離開自己的青年的這一句話,『啪』一聲,公主甩了他一巴掌。按住被打的臉頰,青年獃然若失地看著公主。少女邊抖動著瘦小的肩膀,邊撲簌簌地落下眼淚。
「當…當我是傻瓜嗎?我可不是讓你感到有趣的玩具!」
拭去淚水,公主頭也不回地跑走了。比起突然被奪去初吻,青年直到最後都還是把自己視作玩樂對象的這件事,不知為什麼更讓人感到遺憾,以及悲傷。


一個人被遺棄在初夏的樹林中的青年,無事可做地搔著臉頰。
抱著胳膊,歪著頭,沒有說話對象的他嘟囔著:
「到底…我做錯了什麼?那女孩的說法,我一點也無法理解。」


再來,要回到從上到下都驚慌失措的寺院。接受當作替身的那位女孩連母親的眼睛也無法欺瞞過去。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揭穿了,寺廟裡的人也全部出動到處搜尋,就在快要變成非得入山搜索的情況的時候,公主突然回來了。
「發生這種事情就不能夠再待在這裡了,明天必須趕快離開。」
乳母在公主和圍在四周的少女們面前嚴肅地宣佈。公主仰起膽怯的臉,勉強試著做一些反駁:
「但、但是,乳母,父親大人答應讓我再留三天的。」
「那是公主殿下有確實遵守吩咐的時候才許可的。」
乳母故意用冷淡的語調來說,她瞪著公主的臉:
「先讓約定形同廢紙的可是公主殿下喔,乳母可不想聽妳的辯解。」
「怎麼這樣…」
公主孤寂地垂下頭。身旁的少女用很過意不去的表情看著她。
「母親大人,不,乳母大人…」
乳母伸出手指,指著剛開口說話的少女的臉,發出嚴峻的聲音:
「妳們也一樣。多半是想得到公主殿下的衣裳,才會一起幫助殿下您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我要處罰妳們,今天一整晚都待在正殿齋戒,不准吃飯。」
對於乳母所說的話,少女們都無聲地低下了頭。公主則拼命向乳母續說道:
「慢著,這些人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呀。錯的人是我,因為我的任性要求才會…」
「我應該說過什麼都不會聽的。」
乳母用不由分說的口吻說道,當下就命令僱來的侍女們:
「把公主帶到房裡去,好好地守著她。公主,今晚妳就算是作夢也別想溜出去。」
「乳母!我不是人偶,而是個人啊!」
對於邊流淚邊申訴的公主所說的話,乳母的眉毛連動也不動一下。最後公主還是被帶了出去,留下來的少女們都因為要接受處罰而無精打采地返回正殿之後,就祇剩下她和她的女兒。
「妳在做什麼?妳也同樣犯了錯,還不快到正殿去?」
「但是,母親大人。」
少女邊低著頭,邊對母親勸告:
「我雖然也想要衣服,但更因為覺得公主殿下很可憐,所以才幫助她的。好不容易來到旅行目的地,什麼都不讓她看的話未免太過分了。」
乳母沒有答話。少女雖然有些猶豫,還是把心一橫,繼續說道:
「好像公主殿下有說過,我覺得老爺他們的所作所為有些太過度了。總覺得簡直像是要把公主殿下拼命藏起來一樣。」
「如果說,就是如此的話呢?」
對於母親嘰嘰咕咕地嘟囔著的話,少女仰起驚訝的臉孔:
「母親大人,您是說--」
乳母搖了搖頭,嘆口氣:
「妳什麼都不知道。等時機到了,我再全盤說給妳聽吧。而在那之前,不可以違抗媽媽的話。知道嗎?」
雖然少女一臉無法服從的表情,但懾於母親的魄力,暫時回了個禮後就走出房間。
獨自留下的乳母,深深嘆了口氣:
「真是傷腦筋啊,雖然沒有釀成任何無可挽救的事情就還好。」


明亮的月亮升上夏天極為清爽的夜空中。沐浴在從稍稍打開的格子門外,宛如渲染進來的月光裡,公主鬱鬱寡歡地垂下眼睛。
雖然狹窄的房內祇有她一個人,但隔壁房間有非常多的侍女在執勤,甚至就連寺廟周圍都有許多哨兵,簡直就像是在準備打仗一般。
(真搞不懂。為了保護我一個人,為什麼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第一,到底是為了要針對什麼來保護她呢?明明就不可能會被任何人當作目標的。
無意中,白天的時候遇見的那位青年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公主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討厭,為什麼會想起那種無禮的人…)
回憶起接吻時的觸感,公主的臉紅了起來,然後嘆口氣。
會直接了當地這麼做是因為,今後的自己不會再說希望自由的緣故。從旅途中返回家裡的話,乳母絕對會把這件事情陳述給父母親知道。那麼一來,自己將會被強押進宅第深處,再也無法來到外面。
(也就是,再也無法見到那個人了。)
明明他的舉止是那麼的無禮--公主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與他接吻,雖然感到很驚訝,卻絕不是討厭。心臟劇烈跳動著,全身發熱起來,什麼都無法思考,那些不可思議的感覺,恐怕公主無法再感受到了吧。青年毅然而然的話語和他那雙金色的眼眸,在少女的心中復甦。
『生存是要靠自己的意志來行動的。如果沒辦法做到的話,就和死掉沒有兩樣。』
他所說的話,公主認為或許遺憾才是事實吧。至今為止,公主總是認為這樣就可以了。祇要遵照父親、母親和乳母所說的來做就不會錯。現在想來,根本就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地生活過來。不過--
公主悄悄地拿出自己長久以來暗藏的短刀。這種生活,如果今後都要繼續下去的話,不過就是拖著肉體活著罷了。
(索性,就這樣真的去當個尼姑吧?)
變成尼姑,然後跑進尼姑庵的話,父母親就無法貿然介入了。雖然對世間的一切還不夠熟練,但比起就這樣度過幽閉生活要來得有意義。
公主下定決心要付諸行動,就在她把自己的黑髮貼在短刀的刀刃上的時候,從格子門的另一邊傳來悠閒自在的聲音:
「喂喂,別做那種浪費的事,妳這個年紀就想要當尼姑嗎?」
公主像是被裝上彈簧似地跳起來,慌忙把格子門拉開。外廊地板上,一個銀色的妖怪悠然地坐在那裡笑著。
「你是…」
就在公主愕然地頓失言語的時候,青年咯咯笑著,從她的手上拿走了短刀。
「雖然落髮為尼的妳應該也很美麗,不過要捨棄一生還言之過早吧?」
公主呆呆地看著青年,之後才突然臉色發白:
「你、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看守的人應該很多才對,難道說…」
「我可沒有殺他們喔。」
青年答道,將手放在格子門上,凝視著公主:
「我說過我已經厭倦了吧?」
因為那雙像是某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似的閃爍著光芒的金色眼眸,公主的心不知不覺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那麼,你是來做什麼的?」
公主竭盡全力地換下愁眉苦臉,用驕傲的表情轉過頭去。
青年至此第一次露出苦惱的表情。
「總覺得,好像惹妳生氣了。我,到底做了什麼?」
你沒有察覺到嗎?公主消除了惡意,回看青年的臉。青年用試探的眼神注視著公主一會,確定在那張臉上已經沒有怒色後,突然鬆弛臉頰,微微一笑:
「…妳好像也是被強迫過著相當受拘束的生活嘛。」
公主因為青年的話而想起在隔壁房間待命的侍女們的存在,突然摀住青年的嘴。
『沒關係的』,青年低聲囁嚅道。
「侍女們現在正做著好夢,要到早上才會醒過來。」
公主放下心來撫了撫胸口,心情沉重地開口回答青年的話:
「如果要說無趣的話,我也是一樣。所以才會下定決心想要當尼姑。」
「妳沒有必要去當尼姑。」
青年斬釘截鐵地說,執起公主宛如珍貴白磁般的手。
「白天的那些,是我的說法錯誤。--女孩,妳想不想當我的同謀呢?」
這段話比起白天所說的要更難讓人理解。公主露出疑惑的表情,青年微笑地續說道:
「我啊,改變想法了。雖然說這是個無趣的世界,但是死了的話會更加的無趣。如果無趣的話,就用自己的手來把它變有趣就好了。」
青年的眼睛閃閃發光,勸誘著公主:
「怎麼樣?如果是和妳一起的話,我覺得應該可以活得既有趣又好玩。」
「…如果是和我一起的話?」
公主慎重地回道,凝視著青年的臉。接著,她發現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同意了。
(雖然是今天才見面的,但是我大概已經愛上這個奔放的男人了…)
「不是選擇別人,而是選擇我,你是這麼說的嗎?」
「沒錯。」
青年回答,用手撫摸著公主的臉頰。
「我不需要別人,妳是我的妻子。」
公主因為這句話而微微一笑,浮現出如花般的笑容。
「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啊。我就接受你的提議吧。」
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呢?根本不清楚。她自覺做了出乎意料的事情。不過,她並不想再放開這種讓心臟劇烈跳動,並且像要飛起來似的感覺。
青年盯著公主的笑容,『唉呀』一聲,這麼低喃道。
「終於看到妳的笑容了。我始終認為一定很棒。」
「我有那麼的愁眉苦臉嗎?」
兩人竊笑著,之後就是不知從哪一方主動的接吻。不過,離開公主的嘴唇後,青年唔地一聲,歪了下頭。
「話說回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哎呀,是什麼呢?」
「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嘿嘿,公主笑了笑,接著揚起眉毛:
「那麼,請你先自報姓名吧。問人家名字的時候,這可是禮貌。」
還真是神氣活現啊,青年苦笑著,在涼爽的夏風之中,對公主說出自己的名字。
公主也把除了她的雙親以外,從未有人叫過的名字,像是說出重要的秘密似地告訴青年。
祇有浮在深藍色天空中的月亮,注視著這段秘密交換姓名的儀式。


命運之輪,轉動著。雖然沒有值得追憶的事情,還是爽朗地吟唱著,紡織著名為緣分的紗線。


距今遙遠,卻也不怎麼遙遠的昔日,占卜師曾經說過。
您的孩子,命中註定會生下有人類的身體,但不是人類的妖怪的孩子
請不要忘記這個夢--


--這就是既是人類又不是人類,妖怪的孩子們的故事起源--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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