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所譯

2009.1.18校對完成



原作者：一之瀨敬子
原文取自：咒泉洞
原文名：雪山奇譚



二、氣息

白雪毫不停歇地持續飄落。
過了半夜後會變得更加寒冷，小茜在亂馬的催促下移動腳步，先行來到女澡堂。
不愧是號稱溫泉療養的浴場，這間澡堂非常漂亮。溫泉的硬質似乎也不會太強，像全新的一般清澈見底，而且聞不到臭味。小茜被熱氣籠罩著，感覺到濕氣舒適地包圍全身。

「啊──！活過來了。」
小茜泡在溫泉裡，呼地吐了口氣。
「真討厭，我好像老頭子似的……」
這是一間對獨自一人來說過於寬敞的浴室。小茜走向不斷嘩啦嘩啦地流出溫泉的出水口旁，讓全身沒入水中，凍僵的身體的疲憊好像一消而散。
窗戶因為水氣而模糊不清，看不到外面。
耳邊可以清楚聽到從隔壁的男澡堂傳來的聲音。

「真不錯的溫泉啊！天道兄。」
「是啊，真是太棒了！早乙女兄。」
可以聽見父親他們悠閒地哼著歌，游過溫泉的聲音。

「心情挺不錯的嘛……」
小茜苦笑道，用手輕輕撥弄溫泉。
爸爸他們老是私下決定，而自己則總是被蒙在鼓裡，與亂馬訂婚這件事就是這樣。
這是雙方家長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隨便做好的約定。討厭男生的自己，被兩個姊姊強迫與同樣年紀，有一半是女人的未婚夫配對，那就是亂馬。
從一開始的勉強交往，到曾幾何時開始覺得他的存在很重要，甚至至今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的人；雖然感到不服氣，但是已經喜歡上他了。
「啊──啊！先喜歡上的是輸家呀……」
小茜深深嘆口氣。溫泉濺起的水花產生陣陣漣漪。

突然，一旁出現氣息。
「是誰？」
小茜吃驚地回過頭。
她感覺到一道彷彿具有束縛力的冰冷視線。
一名女性從她凝視著的熱氣另一頭走了進來。
「老闆娘……」
小茜因為出乎意料的人影而驚訝地眨眨眼。
「哎呀，真對不起，您在裡面哪。我只是來看一下浴池的狀況，並不打算驚動到您的。」
老闆娘雪枝笑容滿面地答道。
「小茜小姐是一個人嗎？」
老闆娘微笑著。那是一張不帶感情，冷冷的笑容，令小茜的背脊不由地發寒。
「是……是的，現在是一個人。」
小茜為了讓自己鎮靜下來，故意慢慢地回答。
「亂子小姐呢？沒有和您一起來泡嗎？」
「是的，她說想要晚點再來。」
當然不能把亂子其實是男人的事說出來，小茜適時地附和。
「我來幫您洗背吧？」
老闆娘不感厭倦似地凝視著小茜。
「不用了，謝謝。」
小茜因為她的眼神不由得戰慄起來。不知該如何描述，就是感覺突然有股氣息像道不可思議的光，能看透自己的內心一般地向她猛撲過來。真是奇怪的感覺──或許是小茜身為武道家的直覺，在瞬間捕捉到什麼的緣故吧。
老闆娘將手伸進溫泉，輕輕地攪動。
「溫泉的水溫應該沒問題。因為有客人曾跟我反應過『有時候溫泉會變溫』，所以我偶爾會來看看溫泉的狀況。」
老闆娘的指尖碰觸到溫泉後，好像產生什麼波動。
小茜突然從溫泉裡站起身。
「請別泡太久，適當泡泡即可，不然會感到暈眩的。我去準備晚餐。」
老闆娘說完，對小茜笑了笑，起身離去。
小茜在那裡站了一會兒。
（什……什麼？剛才的波動，好像是邪氣……）
感覺身體在一瞬間凍結了。
（不、不可能吧！是我想太多了，老闆娘怎麼可能會……）
小茜用右手摸摸自己的頭。
溫泉沒有一點異變地靜靜流動著。冰冷的空氣透過肩膀，傳達至全身。
（等暖和點再出去吧……）
小茜再度把身體沒入溫泉中。熱氣柔和地包圍著小茜，她安心地放鬆身體。
小茜並沒有感受到危機正逼近自己。

有個人看著再度泡入溫泉的小茜竊笑著。
『呵呵……就這樣把邪氣好好地吸入體內吧！將要面對明日祭典的巫女小姐。』



小茜在泡溫泉的時候，一個人被留在房間裡的亂馬，感覺到寂靜房內的寒氣。剛才打開的窗戶外頭，暴風雪正在黑夜中吹打飛舞著。
「嘖！還真冷啊……」
亂馬雙手環胸地跪坐著。雖然有開空調，身體還是覺得很冷。『哈啾！』，亂馬打了個大噴嚏。
「要是感冒就慘了，反正老闆娘說沒有別的客人住宿……嗯，只要別被發現就好了，別被發現的話……」
亂馬自言自語著，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
「我也應該好好泡溫泉才對，本來就有這個權利嘛！」
他邊說邊環顧周遭。完全沒有人氣，走廊上鴉雀無聲。
亂馬穿上浴衣，通過走廊來到浴室前。想當然爾，是男澡堂。
他再度環視四周──沒有人在。
確認完後，他便拔腿跑進更衣室。
更衣室裡並排著兩人份的衣服，確實是父親玄馬和早雲的東西沒錯。可以聽到浴室傳出心情愉悅的父親們的歌聲。
「很好，除了老爸他們之外沒有別人……」
亂馬微笑著，然後脫掉浴衣，大喇喇地拉開拉門走了進去。
在熱氣另一頭的就是兩位中年老爸，他們正痛快地洗著身體。
「喔！心情不錯嘛！老爸。」
亂馬突然站到玄馬的身旁。
「喔，亂馬嗎？這裡可是男澡堂喔！這樣好嗎？」
玄馬咧嘴笑道。
「管它好不好，我可是男人！！」
亂馬說著，把熱水往身上淋去。大約與熱水流下的聲音同一時間，亂馬變回了男生。他強壯的身體不論怎麼看都是男孩子。
「喔喔，變回男生了嗎？亂馬。」
早雲笑容滿面地注視著亂馬。
「只有在澡堂裡才這樣，無所謂吧？反正今天沒有其他人在。真是的，你們可真無憂無慮啊！完全不知道別人的煩惱……」
亂馬一邊用熱水洗澡，一邊說。
他會這麼不悅是當然的。亂馬自從在咒泉鄉受到詛咒以來，就擁有被水淋到會變成女人的怪異體質，但是他一直想在平日生活中盡量簡短變成女人的時間；現在卻被這兩位父親不斷地用詭計帶到這裡來，並被逼著變成女人的樣子，要他別這麼不高興是不可能的。
「這是為了幫助別人，沒辦法啊？」
玄馬爽朗地笑著，沖去身上的泡沫。
「什麼為了幫助別人，你這隻臭熊貓！！」
亂馬生氣地轉動蓮蓬頭的溫度調節，改變水溫。
「嗚噗！！」
突然而來的冷水灑向玄馬。接著，他變成一隻熊貓了。
「哼！自作自受！！」
亂馬說道，然後潛入浴池內。
「啊──！活過來了！果然還是當男人比較好……」
在水面搖動的溫泉中，亂馬一邊展露自己強壯的身體，一邊伸懶腰。體內湧起一股陽剛之氣，有種恢復成男人的感覺。
「真是的，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成完全的男人啊……」
亂馬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回想硬拖著不穩定的體質生活以來，好像從沒碰過好事，訂婚一事也是如此。是因為失去理智吧？從中國修行回來後，就被老爸帶到天道家，然後在那裡認識了小茜這位比男人還要強悍，與自己有婚約的少女。剛開始覺得很麻煩，而且就修行之身來說並不需要女孩子的……他本來這麼認為。
但是，曾幾何時自己的心開始被她吸引，想要保護她，不，應該說非保護她不可！她已經變成獨一無二的存在。想在她的身邊成為最完美的男人……亂馬是這麼期望著。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只要碰到水這種媒介就會產生變化的身體，真是悲慘。
「可惡！！」
正當亂馬不由得開始感到煩躁的時候，澡堂的拉門『喀啦』一聲被打開。
「糟、糟了！！」
亂馬立刻爬出浴池，一個裝著冷水的木桶飛來。
啪沙！！
水花濺起時，亂馬剛好再度變回女人。
「喔呵呵呵呵……父親真是的，這麼任性。」
亂馬拿了條毛巾，開始假裝在幫玄馬洗背。
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出像女人一樣的舉止，就連亂馬也非常清楚這件事。不過，不是說住宿的客人只有他們嗎？
進來的是一位老爺爺。
「呵呵呵……小姐真是孝順啊，令人欽佩。」
老爺爺瞇眼笑道。
他的腰部纏著一條毛巾，上半身既豐滿且肥胖的胸部搖晃著。
「哎呀，您們是從東京遠道而來的客人吧？我是主持明天祭典的神官。呵呵呵呵！」
老爺爺說完，便高聲笑起來。
「神官大人？」
早雲專注地盯著他看。
「沒錯，我平常是在兩個山頭另一邊，一間古老的官幣大社主掌事務。畢竟這裡像個被世人遺忘的雪中溫泉鄉，所以雪山上舉行祭典的神社平時是沒有神官的。」
老人邊摸著下巴的鬍鬚邊瞇起眼睛。
「所以為了明天的祭典才特地……」
早雲一這麼詢問，老人就高聲笑道：
「就是這麼回事。我是為了要來誦讀祈禱詞，以及執行祭典中最重要的步驟而來的，呵──呵呵呵！」
「小姐呀，可以幫我洗一下背嗎？」
老人邊說邊將毛巾遞給亂馬。
「喂，亂……子，去幫他洗背！！」
玄馬用命令的語氣說。直到剛才都還是熊貓的老爸，也在老爺爺闖進來的同時變回男人。
「是的……父親。」
亂馬瞪了玄馬一眼，用非常優美的舉止來到老人的身旁，然後拿起毛巾開始幫他洗背。
「再用力一點會更好……喔喔，真舒服！年輕的小姐真好啊。」
老人滿心愉悅。
「那麼，也幫我洗洗屁股吧？」
「耶！這傢伙──幹、幹什麼呀！！」
亂馬怒吼道，同時舉起手。
「喂、喂，亂子！不可以，對方是個老人啊！！」
玄馬慌張地跑去制止，適時地擋下拳頭。
「呵──呵呵呵呵，真是有精神啊！」
老人高聲笑道。
「哎呀，明天一定會很愉快的！！那就萬事拜託啦！！」
老人說著，不慌不忙地用熱水洗淨身體，迅速泡到浴池裡。
（真是的，一點都不能大意……）
亂馬的心中燃燒著一把怒火。

「再繼續泡下去可能會頭暈……亂子啊，我們就先出去囉！！」
玄馬和早雲先一步離開了澡堂。
「那麼……我（ore，男性用語），不、我（atashi，女性用語）也該走了……」
亂馬也想離開。
「等等，妳叫亂子嗎？我想跟妳說些話，不知方便嗎？」
老人從浴池裡望著亂馬。
「呃、是可以，不過我討厭色情的事情喔！呵──呵呵呵呵！」
亂馬不忘露出應酬式的笑容。
「要不要來這裡一起泡湯啊？」
老人呵呵地笑道。
（別、別開玩笑了！）
亂馬生氣地咬牙切齒。
「又在開玩笑了……我在這裡聽您說吧！」
亂馬靈巧地把毛巾往胸前一纏，給人一種不想再讓對方有機可乘的幹勁。
「真可惜……啊，先不說這些玩笑話了！因為事情有點麻煩，我想先告知妳一聲。」
老人突然換上鄭重其事的神色。
想知道是什麼事的亂馬，將身子往前一探。
「我能夠占卜，雖然由我自己來說有些自誇，但真的非常準確。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感覺到這個溫泉鄉存在著令人不快的氣息，因此今天早上也為明天的祭典做了占卜……有巨大的妖魔想要危害這座村莊，又因為剛好是迎接六百年滿願的重要祭典，或許會伴隨極大的危險，我認為應該要先讓妳知道這件事。」
老人嚴肅地看著亂馬，眼神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妖魔？是什麼樣子的？」
亂馬專注地回看老人。
「我想有可能是六百年前被封印在此地的雪女。事實上數年之間，與那個祭典有關的巫女們都陸續失蹤的失蹤，去世的去世……」
亂馬想起剛才節婆婆說過的話。節婆婆的獨生女的確也失蹤的那件事在亂馬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以本地的少女紗江小姐為首，當時與紗江小姐一起執行巫女任務的綾小姐，以及和雪枝小姐一起執行任務的靜奈小姐都相繼去世了。請一定要當心，因為就連本地人也都煞有其事地說會不會是雪女在作祟。」
「那麼當過巫女的女人全都已經去世了嗎？」
亂馬用女性用語反問。
「這裡的節婆婆和雪枝小姐兩人是至今僅存的……」
「……」
亂馬沉默了。也許真的捲入離奇的事件中了……他的武道家直覺發出警訊。
「哎呀，事到如今才對明天即將執行祭典的妳說這種事，應該讓妳很震驚吧？真是抱歉，這次的祭典，事實上是我用占卜來決定巫女候補人選的。」
「咦？」
亂馬仰望老人。
「占卜的卦象是這麼顯示的：要永遠封印雪女魂魄的話，需要『益荒男巫女』。」
「嗯？『益荒男巫女』？」
亂馬眨了眨眼，偷偷地回看老人。
「沒錯，益荒男，就是擁有既勇敢又健壯的男子氣魄的巫女，也可稱之為益荒巫女……」
亂馬微怔了一下，因為自己就是貨真價實的男孩子啊！
「男生的巫女啊……」
「根據占卜就選出了妳們……」
老人頻頻打量著亂馬。
「討厭啦！我再怎麼看都是女人啊。」
亂馬陪笑道。
「不管麼看確實都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呢！哇哈哈！」
老人邊說邊抓屁股。
（給我差不多一點，這個臭老頭！！）
亂馬把想脫口而出的話硬是吞了下去。
「不管怎麼樣，我想明天的祭典會以妳作為重心吧。總覺得邪氣已經開始變得險惡起來了，所以我想把這個交給妳。」
老人將垂掛在頸項上的護身袋取下交給亂馬。
「這是？」
亂馬歪著頭，回看老人。
「這是封印雪女的時候，使用過的念誦勾玉的碎片，共有五十顆。每十二年一次的祭典都會使用一顆，這是最後的了。」
亂馬打開用絲綢製成的小袋子確認內容物。落在手掌上的是一顆散發著光芒的美麗紅色勾玉。
「本來應該是主持祭典的神官，也就是我持有的東西，但根據占卜卦象說要交給益荒巫女，我想就先交給妳保管吧！有萬一之時應該會派上用場的。妖魔很明顯是衝著巫女們而來，不論是妳還是妳的同伴都會受到攻擊，請隨時保持警覺。」
亂馬沉默不語。如果眼前的老人的占卜準確，不僅是自己，連小茜都會置身危險之中，那真是令人無法接受。然而照她的個性，若是跟她說「妳別跟來！」一定會回以否定的回答吧，因為小茜也是位武道家。
「不過，我的占卜也有失準的時候……竟然顯示妳是男孩子。本來巫女清一色都是少女才對，而妳也是不論怎麼看都是女孩子啊……呵呵呵！」
（不對，這傢伙難道是來確認我的身分的？）
一瞬間，亂馬的腦海閃過這樣的念頭。
老人把身體一口氣浸泡在溫泉裡之後，離開浴池。
「那麼，再繼續泡下去我大概也會頭暈了。我去喝一杯，晚上好好地睡一覺吧。」
他說完，又摸了一下亂馬的身體後，走出澡堂。

最後被留下的是緊握著鮮紅色勾玉，變成女人的亂馬。
「老爸他們……真是渾蛋！把我們捲入這種莫名奇妙的事件。要是小茜發生什麼意外……不，我不會允那種事發生的，只要我好好保護她就行了！」
亂馬撲通地跳進沒有人的浴池裡。
「我一定會讓明天的祭典平安無事地結束的！妖魔會復活那種鬼扯蛋，我絕對要阻止……」
他感覺到脈搏像在與手中的勾玉產生共鳴似地跳動著。
亂馬是男孩子這件事還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到，必須一直保密到最後。
亂馬將握著的勾玉放回袋中，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將之懸掛在頸項上。他從浴池上來後，再度淋了冷水變化身體。

從那一刻起，肅穆且鄭重地拉開了亂馬與未知敵人的戰鬥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