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所譯

原作者：和 龍之輔
原文取自：和堂
原文名：食卓飾付 前編



「嗚…」
盯著眼前的東西，艾絲蒂爾發出小小的呻吟。
一如往常把栗色頭髮高高紮成兩束。身上穿著心愛的洋裝。
她在那件洋裝上套了圍裙，正在做早餐。
父親卡西烏斯因為昨天深夜外出工作不在家。今天傍晚才會回來。
在那之前，這間非常寬敞的家中就祇剩下艾絲蒂爾，和數日前父親從某處帶回來的少年，兩個孩子一起看家。
渾身是傷地被帶回來的少年以驚人的速度復原。
剛開始明明是無法下床的狀態，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行動了。替換的敷布和繃帶的用量也減少許多。
話雖如此，還是不能讓傷患來準備餐點。
所以才會克服棘手的早起，然後努力做早餐。然而…
有二就有三。
已經超過紀錄，是第四次的失敗了。
堆在盤子上的，原本應該是有著柔軟的奶油色，刺激食慾的炒蛋…卻是成堆黑塊。
無論如何都想做好而非常努力地去做，但與目標的鬆軟和黃色卻相去甚遠。
「唉，這次也失敗了…」
但是不能丟掉。
就像自己獨自吃早餐的時候，即使有一點點失敗也要吃掉是同樣道理！雖然想不在意地吃下去，這次似乎不可能。
（我一定要讓那個沉默寡言，又感覺很不客氣的傢伙刮目相看！）
所謂的那傢伙，指的就是那位少年。
不曉得為什麼，非必要不開尊口的少年不論對他說什麼，都祇給予簡潔的回應。雖然卡西烏斯什麼都沒說，但是那樣的冷淡回應，對艾絲蒂爾而言是極為不滿的。
第五次的挑戰。
她拿出新的雞蛋，鼓起幹勁。
就在她正準備舉起手在碗缽邊緣打碎雞蛋的時候，傳來一個聲音。
「……早安。」
一個有點遲疑的聲音。
因為完全沒有感覺到氣息，突然被叫喚的艾絲蒂爾嚇了一跳，手中的雞蛋差點掉下去。
「哇哇…哦，早安！等一下喔，早餐馬上好了。」
好不容易平安無事地保住雞蛋。太好了。如果掉下去，還沒下鍋就變成第五個失敗品了。
不過少年似乎對那件事漠不關心似地，他略為觀察艾絲蒂爾後，將視線轉向她手邊的調理用具。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停在廚房邊緣的失敗作山上。
雖然艾絲蒂爾慌慌張張地想要用手遮住，當然是不可能藏起來的。
微妙的沉默之後，少年興致索然地移開目光，艾絲蒂爾發出乾笑聲。
「啊哈，別、別擔心啦。這一次一定會成功的。你坐著等一下吧！」
「…那些妳打算怎麼辦？」
所謂的那些，不用說，意指失敗作。
他的語氣不僅隱含擔憂，甚至讓人有種因為感興趣而問的感覺。
「呃、那個。別—擔心！」
艾絲蒂爾無責任感地說。
「我會吃掉的！約書亞的絕不會有問題！」
稱不上是說明的說明。
不過即便如此，被喚為約書亞的少年依舊用一副看不出覺得有趣還是無趣的表情說：
「妳打算全部吃掉嗎？」
他祇是淡淡地發表疑問。
四個雞蛋殘骸。
一開始做的因為灑了太多鹽巴很鹹。
接著做的比鬆軟要來得黏搭搭。
第三次做的則因為不小心把蛋殼打進去，一看就覺得吃下去會「很噁心」。
然後是第四次。因為煎得焦黑，就連艾絲蒂爾也沒有吃下去的勇氣。蛋黃根本不見蹤影。與其稱之為食物，不如說是焦炭比較正確。
把那些，全吃掉。
當然最後的那個略過，不過…
即便是被稱作大食客的艾絲蒂爾，就早餐而言這個份量還是太多了。加上這些全是失敗作，光吃下一個就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因為約書亞的一句話，艾絲蒂爾頓時語塞，不過她振奮起有些退卻的心情說：
「是、是啊。這麼點東西輕而易舉！」
「…現在可是早餐喔？」
心情因為尖銳吐槽而變得萎靡。
「總、總而言之沒關係！約書亞快坐下吧！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呢。受傷的人要乖乖聽話！！」
邊說邊想把他推出廚房，不過少年依然用不感興趣的聲音說：
「沒關係，就這樣吧。把那些吃掉。」
「咦？」
「我認為沒有必要再繼續浪費食物。」
「……」
因為少年公式化的說法，艾絲蒂爾頓時沉默下來。
然後大步逼近他，用盡全力大聲說：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
不了解為什麼她要對自己發脾氣。發覺到少年一臉疑惑的表情，艾絲蒂爾更大聲地問道：
「我在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啊，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嗎！？」
「…我就是因為知道才那樣說。我接受妳們的照顧，可沒有抱怨的意思。」
「我不是在指那件事！」
砰的一聲，她把手中拿著的筷子丟到流理台上，更加逼近約書亞。
少年無意向後退。
「給我聽好，你是傷患！而且還沒有復原！身為傷患就要乖乖聽話！也就是說，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
約書亞毫無回應。艾絲蒂爾因為他的態度更加生氣。
這名少年不僅沉默寡言，而且沒有一個地方讓人喜歡！
「你有在聽嗎！？」
「我當然有在聽。妳的聲音那麼大，聽得一清二楚。」
這句話跟「我聽得見」是同樣意思。
「~~~~~！！」
因為憤怒到說不出話來，艾絲蒂爾雙手握拳當場大幅度地上下揮動兩下。因為生氣而湧現出來的力量流失，腦袋稍微冷靜下來。
（不可以生氣，不可以生氣！）
畢竟對方現在是傷患。
反覆對自己說好幾次，她目光銳利地瞪了對方一眼，約書亞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白色繃帶從衣服袖口露了出來。
（這孩子是傷患！！）
「…總‧而‧言‧之！受傷的人必須吃好吃的東西！這次絕對會成功的，給我待在那裡！」
她指著客廳。
那裡已經做好準備了。
因為比鄰而坐感覺很微妙，今天特別讓少年坐在父親平時的座位上。
餐桌上擺著果汁和水果沙拉。吐司也已經烤好，但是應該放有重要的蛋的位置卻空無一物。
他注視了幾秒。
終於，約書亞轉開視線，就座。
很滿意地看著這一幕，艾絲蒂爾重新回到料理雞蛋的作業。

驕傲地挺起胸膛，艾絲蒂爾把蛋料理端了過來。
「怎麼樣！很完美吧？」
碰噹的放在眼前的是，散發美味熱氣的炒蛋。
「本來想弄得更鬆軟的…下次再加油！」
她握緊拳頭說。
而在少女眼前的是，就一個人來說，份量實在很多的失敗作山。
半閉起眼睛，偷偷瞄一眼那座山，艾絲蒂爾雙手合十，開始了飯前的祈禱。
「愛德絲女神…感謝您賜予今天的恩惠。希望爸爸趕快回家。」
才剛說完，她暗叫『糟糕』地看著約書亞的臉。
然而少年的表情仍舊一成不變。與其說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倒不如說他的表情讓人看了就有氣。
「做、做什麼啦！」
努力想要傳達警告意味給平淡地回看過來的琥珀色眼睛，但是他沒當一回事。
「沒什麼。」
冷淡地說道，少年彷彿在模仿她似地也合掌。作了數秒的默禱。
艾絲蒂爾死死地盯著他看，直到被抬起頭來的約書亞詢問「妳不吃嗎？」，才慌張地拿起餐刀。
（不行不行。不可以在這孩子面前說出因為爸爸不在就感到寂寞這種話來。總覺得很不甘心。）
一不小心把平時的祈禱詞說出來了。似乎是因為炒蛋做成功而疏忽大意。明明不曾在任何人的面前說過的。
彷彿在激勵自己一般，她故意大聲說：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首先，得解決這個蛋才行！！）
做好覺悟吃了一口。在嘴中擴散開來的是冰涼的噁心觸感，非常的鹹。
約書亞望向她。
雖然難吃得想要皺起臉，卻裝做沒事一般地把麵包送進嘴裡中和味道。
（嗯。沒問題。可以吃下去！）
於是她又吃了第二口。
發出很大的碎裂聲，咬碎蛋殼了。
「~~~~~！」
果然難過得無法掩飾，不加思索地摀住嘴巴。
她瞄了一眼約書亞。少年停止雙手和嘴巴的動作，看著她。
這不算什麼！
她謹慎地咬碎口中的東西，開始吃第三口。雖然也全是蛋殼，這次並沒有表現出來。
當她默不吭聲地拼命吃著的時候，約書亞也終於開始動手吃起來。
一開始是沙拉，接著是吐司。喝了果汁潤喉之後，開始吃蛋。
「……」
她不禁觀察起他的樣子。
約書亞默默地吃著。動作一如往常的俐落。
因為按耐不住，她嘗試詢問。
「喂…好吃嗎？」
沒有回應。
停下很有規律地動著的雙手，少年再次望向她。琥珀色的雙眸很空洞。
吞下口中的食物，用一成不變的聲音說：
「很好吃。」
「騙人。」
艾絲蒂爾隨即否定道。
「如果好吃的話，就會露出覺得好吃的表情。」
這幾天來一直都是這樣。
非常冷漠且面無表情。
不論跟他說了什麼話，做過什麼事，完全沒有改變。
對吃飯也是一樣。
卡西烏斯做的飯很好吃。常常受到照顧的斯蒂娜伯母做的飯雖然也非常好吃，不過還是卡西烏斯的做法最讓艾絲蒂爾覺得好吃和高興。
但是這位少年不論吃什麼都不會顯露於色。即使現在把艾絲蒂爾覺得非常美味的食物給他吃，他也不會動一下眉毛吧。
他的吃飯方式，與其說在吃東西，不如說他是在補給營養。
她是從和父親輪流餵這位因為受傷而無法用手進食的少年吃東西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這麼想了。
因為他那一成不變的態度，有一瞬間想讓他吃吃看自己正在吃的東西，不過還是連忙打消念頭。這是自己的責任。
約書亞依舊面無表情。
和他繼續對看下去也沒有意義。
（……沒錯，因為我是姊姊嘛。）
必須要稍微忍耐。因為這名少年是期待已久才得到的弟弟。
（嗯，沒錯，就是這樣。）
雖然不曉得到底這樣是怎樣，總之艾絲蒂爾獨自得出結論後，對他聳了聳肩。
「算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打從心底說出好吃的！」
「…是嗎？」
「啊啊，不過，在那之前有件事。吃飯是要快樂地吃的。」
「那又怎麼樣呢？」
「嗚啊，真不可愛…給我聽好。我是說你的吃飯方式，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彷彿在說『我不懂妳的意思』似地，約書亞微歪著頭。
看到他的反應，艾絲蒂爾探出身去。
「吃飯的時候，不論味道如何，都要當做很美味地來吃。要一邊聊天一邊吃。雖然嘴巴裡有食物說話是不太好…但是，至少不要這樣互盯著對方吃東西！」
「……」
露出一臉想要說什麼的樣子，最後約書亞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做得不好吃是我不對！但是我希望吃飯的時候要更快樂一點吃！懂嗎！？」
彷彿被身體完全探到餐桌上的艾絲蒂爾的氣勢所壓制，約書亞的身體往後縮。
「……」
他慢慢地依序看過艾絲蒂爾的臉，她的早餐和自己的早餐，最後視線又回到艾絲蒂爾的臉上。
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不過似乎有點迷惑似地，轉開視線說：
「……我知道了。」
「很好！」
「但是－」
他放下餐刀，突然指向艾絲蒂爾的早餐。
「我覺得那也是應該要對妳說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