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一之瀨敬子
原文取自:咒泉洞
原文名:三百円の幸せ



百圓的零用錢,能買什麼呢?
即便如此,還是很高興。
平時很少有這麼奢侈的心情。
雖然知道這麼一點錢根本買不了什麼東西。
但是,今天卻有種成為大名(譯註一)的感覺。
可以說是用來哄騙小孩的玩意兒。
比起握緊成捲的鈔票還要高興地握著一個「一百圓」的我,躍過水塘跑向街道。






「喂,妳有去過駄菓子屋(譯註二)嗎?」
亂馬很突兀地向小茜詢問道。
「我記得以前小時候有去過…」
小茜邊思索邊回答。


「那,我們去看一下吧?」
「咦?」


連讓小茜回話的時間都沒有,他快步走向前方。


「喂,你打算去哪裡啊?」
「別問那麼多,安靜地跟過來。」
辮子在他走在前方的背上搖曳著。小茜為了不落後,以有些小跑步的方式追著他。
今天是久違一次的兩人休假。彷彿被秋天的好天氣邀請似地離開了家。
走過熟悉的街道,來到的地方是私鐵(譯註三)車站。
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售票機。買下兩張成人票之後,通過自動剪票口走進車站。
然後趕上宛如算好時間進站的電車。


電車門關上。因為是大白天,車內並不擁擠。
一群女學生們正偷偷地看向這邊,並在交談著什麼。他對這件事毫不在乎地迅速走向窗口站好。
「喂,你是要去哪裡的駄菓子屋啊?」
小茜圓圓的大眼睛轉向他。
「總之跟我走就對了…」
除了這句話之外不再作任何的解釋。他的表情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真是的!」
小茜有些不滿地噘起嘴,視線朝車窗看去。
『喀嗒、喀嗒』,電車駛過軌道的聲音令人心情愉悅地迴響著。景色完全變成秋天的模樣了。樹林的綠意也失去了活力,闊葉樹上搖曳著茶色的樹葉。
從剛才就一直看著這邊的女高中生團體,帶著疑惑的心情站在亂馬的身旁。
「那個…您是早乙女亂馬先生吧…」
「是啊。」
『呀呀』的尖叫聲混雜在這個若無其事的聲音之中。
這已經是見怪不怪的風景了。各隨己願地一同掏出筆記紙的碎片、手帕和簽名筆,死乞百賴地要求簽名。
「搖搖晃晃地沒辦法寫得很漂亮喔…」
望著一邊這麼說,一邊坦然應允的側顏,小茜不禁嘆了口氣。
現在的亂馬已經是個名人了,本人卻完全沒有自覺。不過,因為他人本來就很好,祇是被要求簽名的程度是無法拒絕的。
和女高中生們很快樂地交談一陣子後,大概是到達目的地了吧?他用彷彿在說『走吧』的眼神看向小茜。一邊接受背後『非常謝謝您』的聲音,兩人一邊並肩走下月台。


「還是一樣地會應酬交際啊。對女孩子們真是溫柔。」


亂馬對於小茜的這句話
「妳吃醋了嗎?」
語帶笑聲地說道。
現在是平穩溫和的午後。


走出車站,房舍伴隨著街道一同延伸開來。走過站前廣場後,是彼此之間宛如有著商定的商店街。自行車在步行者之間穿梭疾馳而過。提著購物籃的主婦們一邊物色商店,一邊漫步走著。背著書包放學回家的孩子們那之間跑過。
到底是有什麼打算才把她帶到這裡來的呢?亂馬還是不對小茜作任何的說明。
「喂,亂馬…」


穿過商店街後,來到大樹茂密繁盛地生長著的地方。石造鳥居面向街道矗立著。可以知道神社就近在咫尺。
神社位於都市的中央。雖然沒有雄偉的神殿,向陽處仍有許多年長者坐在那邊,沉緬於談笑歡樂之間。
亂馬快步走進院內。


「這裡是?」
小茜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仰望著亂馬。一邊仰視天空,亂馬一邊說道。
「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和老爸曾在這個鎮上住過。」
他如此回答道。
「亂馬曾經住過的城鎮?」
小茜感到不可思議地說道。
在漫長的流浪生活後,現在寄身於天道家的未婚夫,他的表情突然鬆弛下來。


「我也是最近才突然回想起來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股很懷念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和老爸在流浪生活之中,很少在一個地方久住的緣故吧。」
「嘿~大概在這裡住了多久呢?」
「大概有三年吧…直到升上中學的三年之間,在這附近的廉價公寓生活過。就在那漂亮的大樓街的附近。」
小學生們跑過他的面前。在對面那一側,最近才新建起來的漂亮四角形建築物整齊地並列著。
「孩子們的數量和那時候相比的確減少許多…以前常常都會在這個地方玩到天黑呢。現在的小孩都要去補習和唸書,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忙,所以都不太出來外面了吧-真是太浪費了。」
「或許不全是如此吧,也是因為現在比我們那時候多了許多電視遊樂器或是其他玩意的關係…不過,還是有人會出來玩吧,你看那裡。」
看見男孩子們正興奮地玩著捉迷藏。
「亂馬也有在這裡玩過嗎?」
「啊啊,有啊。還曾經爬上這棵樹,然後被神官大聲斥責過。」
「爬上御神木嗎?真是個該受處罰的壞小鬼啊…」
「神官大叫著『御神木可不僅是一棵樹而已啊。』,然後把我帶到到正殿去狠狠地罵一頓呢。」
亂馬朗聲笑起來。
這裡的商店街就像每一個城鎮一樣,有個小小的神社和稀疏的人影。


「那時候明明覺得這個院內真是寬闊地出奇…事實上卻是個出乎意料的小地方。」
「那是一定的。身高在小學時代和現在是全然不同的對吧?長大成人之後,視野就會改變呀。」


「長大成人…嗎?」


應該是沉浸在孩提時期的懷舊之情裡面吧。亂馬的表情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那麼,還有兒時玩伴住在這附近嗎?」
「應該有吧…因為這一帶是從戰前(譯註四)就有的城鎮,加上位於都市中心,應該會有許多不願離去的居民吧。」
「說得也是。神社就像個出入口呢。」


亂馬的視線應該正在追尋孩提時期的蹤跡吧?


「到商店街去走走吧?」
回到鳥居,再次踏入直線延伸的商店街。
原本高掛的太陽,為騎樓所遮掩。在黯淡的騎樓底下,在人影稀疏的商店街漫步著。

鄉下的商店街並不全祇有商店並立著。

格外熱鬧的地方是小鋼珠店。明明是大白天,卻非常的喧囂吵雜。正這麼想的同時,看到一個讓人想起東風醫生那裡的接骨院招牌。偷看一眼,果然是年長者的社交場所。
『鈴鈴』,一個中年人一邊搖搖晃晃地騎著自行車,一邊行經身邊。
「嘿…還在耶。」
亂馬站在澡堂的門前。因為在小茜她們家附近也有,並不覺得稀奇,亂馬卻很懷念似地仰望著煙囪。
「你有來過這裡嗎?」
「是啊,因為住的地方沒有室內浴室。」


「室內浴室」之類的詞彙應該是已經久未使用的吧。就連現在的澡堂似乎也都變成精心改裝過,被稱為「健身中心」之類的地方。


亂馬的表情和平時不同,非常的柔和。『應該是因為湧現出各式各樣的兒時回憶吧』,小茜想著。
而自己則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現在這個家裡生活過來。雖然也是一直看著街道改變過來的,但是和回憶實在太過相近了,與其說懷念,倒不如說和現在仍舊持續展現的日常風景沒什麼差別。對於很懷念地眺望著的亂馬感到有些羨慕。


「就是這裡…」
他突然在商店街的盡頭處停下腳步。
是一間陳舊的木造小店。字跡已經剝落的布簾(譯註五)搖動著。


「還有在做。」


有些開心地微笑著,走到店門口。

「婆婆,您在嗎?」


「來了。」
從陰暗的內部走出來一位弓著背的老婆婆。
看起來年紀大約在八十歲上下。
一邊坐在有點高的地方看店,一邊看著電視。在這家店裡,飄蕩著昭和四十年代(譯註六)的懷舊氣氛。是一家像是在我們孩提時期就已經沒有了的駄菓子屋。
最令人驚訝的,是裝有玻璃的木框菓子箱。裡面滿是色彩鮮豔的駄菓子。雖然祇是單純地看著,卻覺得非常興奮。
「哎呀…你是…」
婆婆凝視著亂馬的臉。用手扶了扶眼鏡,彷彿在沉思似地注視著。


「是我啦,婆婆。」


亂馬解開註冊商標的辮子,恢復他以前沒有編成辮子的時候的長髮。





「啊啊,你是那個壞小鬼˙亂馬嗎?」
「答對了-!!」
婆婆大概是想起來了吧。
「那,那邊的小姐呢?」
她看了小茜一眼。小茜不加思索地頷首打招呼。
「祇是問問而已,不需多禮啊…」
牙齒掉光了的嘴巴微笑著。
「她是我的許婚(譯註七),就快要結婚了。」
亂馬毫不遲疑地這麼介紹道。
「許婚…還在用那麼過時的詞彙。明明祇要說是婚約者或是Fiancé(譯註七)之類就好了。」
再次笑說道。
「沒關係啦,反正是個和這裡的氣氛最為相配的詞彙吧?」
「確實,呵呵呵。」
亂馬也一同笑了起來。可以很明顯地知道他們的關係相當親近。
「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你那時候在這一帶四處遊蕩的壞小鬼中可是名列第一的呢。」
「不過我從來沒當過小偷喔,頂多非常的頑皮淘氣罷了。」
「是啊,我真是沒有看走眼…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你還有在練格鬥嗎?」
「嗯嗯,因為我也祇有這項技能啊。」
「那,今天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呢?這裡應該不是和小姐約會的好地方吧…」
「這個嘛,祇是無意間的心血來潮…想來看看小鬼時期生活過的這個城鎮變得如何。」


「因為站前開發的關係,明年這個商店街有將近一半都會被拆掉喔。」
「好像是這樣子…報紙上登得很大。」


或許,亂馬是因為看到那則報導才來這裡的吧。小茜默不作聲地站在後方,聆聽老婆婆和亂馬的對話。


「那這裡呢?」
「這裡被排除在開發計劃地之外。不過遲早都會被淘汰的。我兒子也這麼說。」
「總覺得有點寂寞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時代漸漸地在向前推進啊。」
「我倒認為這裡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
「才沒那回事。現在的孩子們啊,是不會來這種古老的駄菓子屋的。大家都是去漂亮的百貨公司購買。雖然總覺得差不多要到極限了吧,不過祇要我還看得見就絕不會停止。」


真是一段寂寞的對話啊。令人不禁做如是想。


「那時候根本和時間的流逝毫無關係,祇要那時候能夠快樂地度過就很好了吧…」
「這個嘛,孩子們的確是那樣,思想很單純。不過也好,太過麻煩的事情對孩子們來說是不必要的。你們也還是孩子啊。」
「這種說法真不適合婆婆…接下來,小茜…既然難得來一趟,給妳。」
伸出手來,把零錢交給小茜。
手中有三枚百圓硬幣。
亂馬惡作劇的眼眸看向小茜。


「雖然拿來當作小鬼的零用錢有點太多了…不過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捧著發熱的百圓硬幣,小茜點點頭。
「不可以再多要了喔?」
亂馬很快樂地笑著。


話說回來,自己也有些許的記憶。天道家附近的商店街確實也有過駄菓子屋。不過並不像這家店有這種復古的氣氛。
在菸店的內部,陳列著許多孩子們喜歡的十圓菓子。每到要去遠足的時候,就會跑去那裡,拼命計算手中的零錢搜購茶點的記憶復甦過來。
僅僅數枚零錢就覺得很奢侈了。


「那時候巧克力之類的都是很奢侈的東西啊。糖球一個原本祇要五或十圓的,現在變成要二、三十圓了?」
「因為加入消費稅(譯註八)才會變得這麼麻煩的。總覺得無法理解在上位者到底想做什麼。」
在昭和年間生活過來的婆婆一邊這麼說道,一邊遙望著遠方。坐在這家店裡應該經過不少歲月吧。
「我剛好看到電視劇精采的地方,慢慢選吧,決定好了再叫我。」
這麼交代完,婆婆走進內部。


多麼愜意的光景啊。


「好啦,來選擇喜歡的組合吧。」
亂馬邊說邊開始挑選起來。好像回歸很久以前的童心的感覺。


糖球、巧克力、鹹餅乾、點心麵、飴糖、棒棒糖、粉末果汁、果凍、小餅乾、麥芽糖。不論是哪一個都整齊排列在玻璃櫃中,任君挑選。
柱子上有著棒球選手或足球選手,甚至是偶像歌手們的放大照片。也有動畫的卡片。
「哇,你看你看,是亂馬耶。」
在格鬥家系列的地方找到他的小茜很高興地笑著。
「喔!連這種東西都有啊。」
一起注視著。是在格鬥場上擺出戰鬥架勢的他的勇姿。
「妳瞧,很帥氣吧?」
亂馬很自滿地說道。
「真不害臊!」
「妳不買嗎?」
「嗯-…怎麼辦呢…你希望我買嗎?」
「這個嘛,現實的我就是個好男人了說…」


一邊交換著這樣的對話,兩人彷彿忘記年紀。心情飛回了孩提時期。
「對了,要好好地把消費稅也算進去再買喔。」
「三百圓…雖然覺得有點少,不過應該可以買到不少吧…真討厭啊,不由自主就會轉移注意力到別的東西上面去。」
「因為下不了決定而感到很困擾吧?消費者的個性都是很容易理解的哪…會有狠狠地買個痛快的人,就會有買完後立刻後悔的人…會有專門靠抽籤的人,就會有老實購買的人。」
「意即呈現出小小的人生觀吧。亂馬應該是優柔寡斷派的吧?」
「為什麼?」
「就是這麼覺得。」
「還真敢說啊!」
兩人相視笑起來。


成為大人真好。
那時候因為零用錢不足而無法痛快地購買,祇要稍有不慎就會被買光了。即使是那樣的店,可以的話還是想好好地享受童心。所以才會給三百圓吧。
不,事實上是因為到這裡來的電車費所費不貲…


從後方進來的孩子們,很驚訝地眺望著這兩位青年。







得到的三百圓零用錢,能買什麼呢?
雖然祇是這麼一點錢。
雖然知道能買的東西有限。
比起再怎麼昂貴的菓子,自己來挑選的菓子總是最香甜的。
因為包裹著一層薄薄的粗紙,充滿了無法一眼看穿的夢想。
慎重地把他的放大照片也裝進去,和各式的菓子一起。







「亂馬…」
「嗯?」
「來,嘴巴張開。」
邊說邊把才剛買下來的一顆金平糖放進他的口中。當然也放一顆在自己的嘴裡。
手臂代替謝禮環繞過來,並肩走出店外。
孩子們在他們的眼前向駄菓子屋跑去。









 





【一之瀨敬子的解說】
我是個很清楚知道澡堂和駄菓子屋的世代。
也有去坐過澡堂的番台(譯註九)的經驗。
雖然對昭和三十年代(譯註十)的記憶很淡薄,不過即使是現在仍舊會浮現出當時住在大阪下町的記憶。
沒有電話也沒有汽車。道路是碎石路。是個雨後就會形成水漥的地方。遞送牛奶的自行車,會一邊響起『嗶』的聲音,一邊疾駛而過。腦海中會浮現出這樣的光景。
那時候時常會在沒有室內電車也沒有無軌電車的大阪市內奔跑著。
現在那個城鎮已經變成位於高速公路底下了。那是在上幼稚園之前的事情。
之後遷移到娘家所在的城鎮,以前也是個非常悠閒恬靜的地方。
上課的時候都會呆呆地眺望著牛隻在小學旁耕田的景象。有去捕捉過青蛙和採摘蓮花,然後弄得滿身是泥被狠狠地罵一頓的經驗。
現在那裡已經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住宅用地了。
在公設市場的旁邊有駄菓子屋,在那裡可以一邊撈金魚,一邊吃章魚燒,順道購入駄菓子。
那裡宛如孩子們的社交場所。
雖然不可能每天都去,不過一個月有好幾次會從父母那邊得到零用錢,和朋友們一起享受小孩子的奢侈。
公設市場和駄菓子屋(或許其實是金魚屋也說不定)消失無蹤已經好久了。
現在便利商店已經取代了駄菓子屋的任務。
孩子們有遠足的時候都會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買駄菓子。即便如此,應該還是無法取代自行選購時的樂趣吧。










譯註一 大名
原指舊時的諸侯,也意味著奢侈、豪華的人。

譯註二 駄菓子屋
販賣以雜糧為原料製作而成的粗點心的店。

譯註三 私鐵
私有鐵路。

譯註四 戰前
意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

譯註五 布簾
日本飲食店的店門口通常都會掛有印著商號名的布簾,像亂馬等人常去吃東西的「甘味處」以及右京的大阪燒店的店門口都有懸掛,大家在看亂馬的漫畫或動畫,以及日本有關飲食的電視節目的時候一定都可以看到這樣的畫面。

譯註六 昭和四十年代
亦即西元1965~1974年之間。

譯註七 許婚、婚約者和Fiancé
事實上三者的意思都是「未婚(夫)妻」, 祇是「許婚」(亂馬1/2裡面使用的)在日文中是比較傳統的稱呼,「婚約者」和「Fiancé」(法語)則是比較新式的稱呼。此處因為有翻譯上的問題,故特別保留原文以便說明之。

譯註八 消費稅
日本自1989年4月開始實施商品的價格要另含消費稅。

譯註九 番台
澡堂門口收費的人所坐的高臺。

譯註十 昭和三十年代
亦即西元1955~1964年之間,敬子媽生於昭和36年/西元1961年。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REI(れ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